“行行行,我知道是我的错,你也坐下休息!”陆昶不耐烦地去揪拉洛汗的皮毛,好不容易才把这个躁动的大家伙拽倒在他身边。 “闭嘴,先给你清理伤口。”他从鞍旁悬挂的包袱里搜出一壶水袋,里面实则装满了天赐的陈酿,“你要是还叫,我喝光了。”嘴虽不留情,可他仍然忍住想猛灌一口烈酒的念头,捂着鼻子打开水袋,掀起厚重的狼鞍,两道深一寸半长两尺的伤痕不断喷出血来。
“你也真是能忍,都这样了还能跑。”一边疼惜地说,一边慷慨地将大半烈酒都倒在了洛汗身。酒精灼烧着伤口的污秽,听到伙伴疼得还在怪叫,半吼半噎,知道是在埋怨自己的鲁莽。“到头来还要被一头蠢狼指教。”陆昶嘟囔一句也不敢再抱怨,把剩下的酒精抹在左腹,咬着牙再把狼牙取出,好在刺入不深,溅出一些血后,便用纺织的破布拿来包扎。一系列自救做完后,他终于筋疲力尽地靠在耷拉脑袋的洛汗身,把尾巴拉来盖住祛除寒冷。
晚风到临,南陆夜里的凄冷又一次得以领教,但好在一抹月光遛进树林躲入他的眼,不至于身躯完全落入黑暗。丛林里果真是寂静一片,虽然白日里出逃的野兽已陆续回归丛林,可狼群和“大钻山鼠”的出现,已经让这片大丛林的所有野兽学会了乖巧与屏息。所以他听不见昨日走散的队伍呼救声,也听不见毒蛇滑过枝干触碰叶片的窸窣声——他宁愿此时面对数不尽的红蛇而不是潜伏的狼,至少腰间的剑还能起些作用。
唯有晚风还横行无忌引吭高歌。晚风?他不想在这般窘迫的境地里诗兴大发,虽然在天赐,“大难临头仍立危难而不乱”是乃传统,然而他此时觉得,想必造这个传统的先辈,一定没有遇到过这片新之地的狼,一群舌长满倒刺的狼。
陆昶摇摇水袋,连叮当声都听不见了,顿感失落,只得重新塞回鞍里。“你说他们怎么不追了?”“诃伦他们那队是不是也遭遇了狼群?”回答他的只有洛汗咕噜作响的肚子,这时才想起它负载自己亡命奔波几乎不怎么吃喝,忙顾不得思考生死之外的烦恼,翻身去包袱里找,结果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一个趔趄。“给你。”他丢给洛汗一把肉干,自己也捏着一块嚼了起来。
原人的事便只能听天由命了,诃伦的本事总要高过自己无用的担忧与祈祷。他这样想,希望武士们敬重的苍天同样能庇护孛儿帖。
人狼便此休顿了。尽管武士灵敏的直觉告诉陆昶,切不可再在丛林里逗留,然而袭来的困意似乎缠裹了他的斗志,不一会儿,疲倦的双眼低垂,在狼怀几欲瞌睡……老师都没遇到过直立行走的狼?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他的眼前想要浮现老师的面庞,可是那头直立狼率先霸占了脑海。
幻觉,他独自回到第一次看见直立狼鹿烎时的地方。背后是断岭山脉(断岭山脉:一角嵌入大丛林,绕过龙丘以南,向东西延展,成为孛儿帖与其余靠南聚落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切入大丛林的一处高丘,狼族祭司,鹿烎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后面,露出半截身子,可毫无疑问,他如同人一般,双足站立。
那时陆昶已与原人们跑散,准确地说,是遭到抛弃。他镇定地目送孛儿帖的一众懦夫夺路而逃,也便不再打算拦截那些追去的狼族,而是谨慎地提防眼前。预料的突袭没有发生,那头直立狼一动不动犹如他所见过的雕像。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他隐隐觉得对方正在等候自己,因为脑袋仍因方才从洛汗身摔下而嗡嗡混响,现在开口,想来自己也听不进去。
良久,待他恢复,果然直立狼开口用不算蹩脚的原人语道:“我叫鹿烎,狼族祭司,扎昆·诃伦在哪里?”
这是什么问题?他觉得滑稽,似乎所有人都要找这位被放逐的落魄战士的麻烦,而且这头名为鹿烎的直立狼显然知道自己与诃伦并不陌生。“不知道。”陆昶抽出细剑,而洛汗像一阵烟般出现在自己身边。
鹿烎深沉的晶黄眼睛盯着洛汗,饶有兴致却又冰冷严厉。“你的狼看去像是一头庶出的残疾,他绝不是我们北狼的孽畜。”他开始把疑问抛给洛汗:“你可知道扎昆·诃伦在哪里?”
洛汗呜咽两声,把整片牙床暴露出来,狠厉之色展露无遗。
“可真丢狼族的脸面。”鹿烎不再打量它,转而又与陆昶说道:“等我们扫平南陆原人,一定也要杀光这些余孽。”
一道灰影从身边蹿出,迟疑了一息陆昶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由得大声喝止。“洛汗!”他追着灰狼摇晃的尾巴而去,离鹿烎越来越近,古怪的危机感也涌出胸膛。终于在接近对方的一瞬间,从胸口迸发!
直立狼架起缀满獠牙的手杖拦住洛汗的前掌,借势甩到背后,皮袍下掩盖的一双结实臂膀到处是浮于表面的粗大脉络,好像构画成一幅诡异的图案。“我想起来了!”鹿烎突然大叫,可接着手丝毫不怠,抡起手杖打飞陆昶。“你是‘他’的学生!”他愤怒地大吼,行动方才愈发猛烈,追着倒地的陆昶又挥动武器砸了下去。
洛汗静谧而迅疾地跑过玄色土地,在手杖落下一刹那挡在了主人面前。只听手杖发出沉闷的敲击声,灰狼呼吸里喷出的腾白雾气被一片血溅染。
“洛汗!”陆昶高喊,起身举剑刺向鹿烎,可还没等触及对方格挡的手杖,天赐的灰狼倏尔起身,衔住他的衣服夺路逃窜。
“跑?”鹿烎大吼,改变手杖下落的走势,直刺进陆昶的腹部,杖的獠牙应声断裂。
洛汗不管不顾主人发出的痛呼,只是没命地逃跑,土壤翻飞在身边,枯败的落叶被掀到半空再慢慢吞吞地飘落回地面。“你也只能寄托于逃跑了。”鹿烎喃喃道,仿佛陆昶是眼前这些微不足道的片片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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