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观内,自称观主的青虚道长接见了空空儿等一行人。这青虚道长,样貌清矍,颌下三络美髯,一身青色道袍穿在身上,看起来,当真仙风道骨,仙气飘飘……。
当他听清来意后,便问他们可有杨勉的生辰八字,谢文姬不假思索的把杨勉的生辰八字报给了青虚道长。这还是当初杨勉上门提亲时说过一遍,她便牢记在心里,女人的细心之处,在自己的爱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清虚道长一脸高深莫测,闭着眼睛,嘴巴随着他左手挴指的掐动而念念有词,少顷,青虚道长睁开眼:“这人可是在东南十五里左右出的事?”
“啊,东南十五里?东南十五里?”谢文姬被这青虚道长的问话给吓了一跳,忙想了一想李家庄的位置,忙道:“是,是的。”
“此人现在可在胡府?”
“在胡府。”
“速带我去,晚了怕要出事。”
———
杨勉挨揍的山洞里,几根蜡烛燃烧着,散发出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几个正在忙碌的人身上,他们的倒影在洞里拖的长长的。洞内几人在青虚道长的指挥下,正在布置一应招魂仪式,一张案桌上,摆放着五谷杂粮、火纸、香烛等物。案桌前,杨勉直挺挺的躺在一张铺有垫子的担架上,时有人影覆盖在他的身上,让他明暗不清。这样的场景怎么看怎么瘆得慌,实在是拍恐怖片的好场地。
“时间快到了,无关人等现在出洞。……公主,谢姑娘,刚才交待你们的事,都记牢了?”
“记牢了。”世瑶公主和谢文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道。
孙太医和另一太医相互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退出了山洞。洞外,在月光的映照下,随处可见站立如标枪的人影,奇怪的是,都没有打火把,给人一种诡异之感。
夜半子时,青虚道长点燃火纸,对着案桌拜了三拜,洒了五谷,才举起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词,招魂仪式正式开始。
茫茫中,天地一片灰暗。山非山、地非地,一片混沌。无尽的灰暗中,碰落叶成齑粉、触树干成残渣。万千年来,这是一个苍茫的世界,冥冥众生,在这里来去匆匆。
一道影子漫无边际的飘着,时尔落地用脚踩踩东、踢踢西,时尔又飘起来在这样一个漫无边无际的环境里游荡。这样的环境于这影子来说,很是好奇,他就如同一个被父母长期关在家里不见世面的小孩,在某一天放他出来后看见的新奇环境一般。
“杨勉…杨勉…”
“杨勉…杨勉…”
飘飘然的叫喊声时隐时现,也时不时的夹杂在阴风里飘进那懵懂影子的耳中,那影子也只是把这声音当成阴风中的一份子,没有在意、没有感觉。
“杨勉,我是赵世瑶……”
“杨勉,我是谢文姬……”
声音伴着阴风再次传来,影子听了,很懵懂。影子晃晃脑袋,有些回味,好像哪里听过。
时间已到子时过半,世瑶公主和谢文姬在喊出关于和杨勉有关的信息时,声音已然有些嘶哑了。青虚道长听了,这公主和谢姑娘叫喊的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事,他忙叫停了还在一旁梗着脖子叫喊的二人。
“这样不行,你们和他说过什么印象深刻的话?——只有你们才懂的?”青虚道长问道。
稍后,青虚道长又补充道:“现在触及不到他的灵魂深处的,看来他是反应不过来。——离开太久了,就像是离家太久的小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啊……”
世瑶公主与谢文姬彼此看了看,都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世瑶公主选择了出去,就她和杨勉相处的短短几天,怎么会有那“触及到灵魂深处的”?几封来往的书信,偶有涉及男女之事,那也是玩笑居多,点到即止。——可那谢文姬一张桃花脸,他们又是经常见面,现在都提亲了,他能忍住?说不得早就有了触及灵魂深处的“话和事”了,世瑶公主如是想道。
“我出去。……”
世瑶公主从给杨勉招魂的山洞里走了出来,心里无不是酸意的想着:你魂回来了,我再给你打出去,敢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好上了。
世瑶公主往洞外走了一段后,心有所思,面露古怪,稍停后便又折返回来,身体靠在山洞洞口的一侧,她也想听听谢文姬口中会说出什么“触及灵魂深处的”的话来。
“二蛋,我想你啊。”
“二蛋,我是姬姬啊。
“是你的,姬姬啊。”
“姬姬啊……”
那个影子当听到随风而来的“姬姬”两字时,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好肉麻啊……好向往那个声音啊。
躲在洞外偷听的世瑶公主听到,“是你的,姬姬”时,忍不住满身恶汗,一阵恶心。她心里忍不住在想:这是两个什么人嘛。
“咔嚓……”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影子消失无形。
青虚道长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杨勉,当他听到谢文姬嘴里叫出那令人遐想的两字时,正准备在心里恶心一下的时侯,就看见杨勉的手指头动了一下,此刻他哪里还有恶心的时间,忙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蹲在杨勉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手指头。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青虚道长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忙叫停了还在叫“姬姬”的谢文姬。
“谢姑娘,不要喊了,杨公子回魂了。……哎,这一晚给我累的。”
“回魂了?”
“回魂了?”
两道女声一前一后传来,两道身影快速的来到杨勉的担架前,两双美目紧张的看着杨勉手指毫无节奏的抖动,这一刻她们的心情无以言表。
随后进来的两个太医,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些目瞪口呆。今晚这次的招魂最先他们是不同意的,最后在公主的坚持下,才勉为其难的走了这一趟。现在看来,药理要相信,而招魂这种灵异之事还是有其道理的。
孙太医用手把了把杨勉的脉搏,他的脉搏跳动有力,完全不像是一个久卧病床的人,当然这少不了各种奇珍药物的滋养。只是这山洞里陈腐味太重,这样对病人是不利的,随后便对公主说道:“公主,回府吧。这个环境不利于杨公子久留,现在他有了知觉,只要再诊治一段时间,当会痊愈的。”
世瑶公主听孙太医如此一说,便朝他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朝着青虚道长深深一揖,旁边的谢文姬见了,也跟着深深一揖。
“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杀贫道吗?”
青虚道长见公主和谢文姬对自己行如此礼节,他哪里敢受,忙侧过身去,手足无措的说使不得。
“道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该受的。……道长,我们这就下山。”
世瑶公主长期身处军旅之中,说话做事都简洁干练,绝不拖泥带水。在谢过青虚道长后,便带着杨勉和众人下山了。
今晚,想必世瑶公主和谢文姬能睡个好觉!
八月二十二,李家庄。
李保根一家吃过早饭,待到甄氐兄妹俩上私塾后,李保根才对家里人说道:“我今天去江都城里看看,这么久没去了,也不知道二蛋现在是好是坏?”
“爹,我也去。
“我也去。”
大壮和小娟一前一后的表达着想去江都看看杨勉的想法。也是,父辈是通家之谊,他们又是一起长大的玩伴,虽不是亲兄弟、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弟、亲兄妹,杨勉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又怎么不想去探望一下杨勉?
李保根看了看这一对儿女,心里甚是安慰,且不说他们能力如何,至少他们内心还是纯洁、真诚的,于人于事还是本着一个人的良知。
“城里粮庄今天不是要来舂米吗?你们今天就不去了,再说二蛋现在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如果他还昏迷不醒,你们也就看看他躺在床上的样子。我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他醒了,你们明天就去看他。”李保根对他儿女的要求做出最后的决定。
李保根说完以后站了起来,便准备出门,临走时又叮嘱道:“我没在家里,你们说别漏了口风。”
“哎呀,你走就快走吧,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李婶说着便把李保根往外推,两人到了外面,李婶才说道:“还是给公主带点农村货,那两个小的说公主看不上眼也就算了,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也不懂点事?好歹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嘛。”
李保根无奈,李婶的话也不无道理:“拿嘛,拿嘛,……给谢姑娘也带些。”
谢文姬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现在已是辰时。昨晚下山回到城里已是很晚了,虽然只是睡了两个时辰左右,她感觉好像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精神过,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是她现在的状况。
杨勉昨晚虽没有当时醒来,可那青虚道长说:杨勉魂魄已全,当在后面几日内醒来。那两位太医也一致同意了青虚道长的说法,这无疑给她和世瑶公吃了一粒最强有力的定心丸。
谢文姬匆匆吃完早饭,准备去胡府守着杨勉。临走时,孙媚儿才揉着眼晴从厢房里出来,见谢文姬已吃完早饭准备出门,便忍不住调侃道:“吃早饭也不叫我?怎么那个杨二蛋有反应了,就把我这孙姐给忘了?”
谢文姬见孙媚儿调侃自己,忙辩解道:“孙姐,昨晚回来都丑时过半了,睡的那么晚,今天本想让你和空大哥多睡一会儿,所以就没有叫你们。……这些天来,你们为了他和我的事,辛苦你们了!”谢文姬辩解到最后,满嘴都是感谢的味道了。
孙媚儿正在品味那句“本想让你和空大哥多睡一会儿”的意思时,一个仆人从外面走进来了,
“小姐,那个李叔来了。”
“快请李叔进来,……算了,我去。”
谢文姬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但她今天的精气神却是焕然一新,脸上又有了那如桃花般的笑容。
“李叔,你老这么早就来了啦。”
李保根见谢文姬今天这么好的状态,心里想到,肯定是和二蛋有关了,可能也只有二蛋醒了她才会笑得如此灿烂,忙问道:“谢姑娘,二蛋他醒了?”
“李叔,他昨晚手指头动了,……叔,快到屋里坐,我慢慢给你说。”
李保根听了,忙把驴绳交给一旁的仆人,又跑到驴车后面拿下一袋子干货,便跟着谢文姬朝着院子里走去。
“叔,我给你拿,这装的是什么?”谢文姬见李保根拿着一个胀鼓鼓的布袋,便准备帮他拿,随口问道。
“我拿,你身子弱。我们农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这是你李婶儿没事的时候,在山上捡的蘑菇和砍的笋子,都是自己晒的,拿来给你们尝尝。”
“李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文姬此刻一点儿都不客气。
客厅里,孙媚儿和空空儿各端着一碗稀饭就着包子,听着谢文姬对李保根讲述昨天所发生的一切。谢文姬并不是一个讲故事的好人选,她也只是平铺直叙的用很简短的话语,就把昨天本该大书特书的经过讲完了。最后她有所疑惑的问李保根道:“李叔,你说杨勉真的是丢魂了吗?”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们农村人还是信的。”
空空儿接话道:“谢姑娘,这肯定是真的。那太医来医治了那么久,杨勉也没有反应,昨晚这一招魂,杨勉就有反应了,这事,我看是真的。”
“我也认为是真的,这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吗?”孙媚儿也认同空空儿的看法。
谢文姬心里也是认为是真的,她现在提出疑惑来,不过是为了印证一下自己所想罢了。
“改日,我当备厚礼去青牛观感谢青虚道长!”谢文姬如此说道。
“应该的,到时我们都去感谢青虚道长。”空空儿此时的脸上满是崇敬的神色,看来他对这些神鬼之说是深信不疑的。
———
杨勉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游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偶有小风吹过,也只是带给他阴寒之感。这里分不清楚方向,没有太阳的日出日落,也就没有了方向的指引。梦中的他时有清醒,他想睁开眼,可眼皮重逾千斤;他想叫,可是张不开嘴;他想动,可是身体僵硬,清醒一会儿,他又去了那陌生的世界。
随着阴寒小风飘来的声音,先是令他茫然,再后他有点熟悉,再往后,那令他有些恶心的二字传来时,他脑子有种要炸了般的疼痛,好像是极度思念自己至亲的人而不得。天空一声惊雷,杨勉又醒了,这次出奇的清醒,只是眼皮同样沉重,睁不开。手指的弹动通过末梢神经能清晰的感受到,如此坚持了一会,终于清醒又被困意赶走,他又睡着了,这次真睡着了,没有到那陌生的世界去了。
八月二十二辰时。
“二蛋,你怎么还不醒呢?太医说,你这几天就能醒过来,这几天是几天啊。”
世瑶公主嘴里呢喃自语,把一张刚给杨勉擦过脸的毛巾放入一边的脸盆,用手搓了搓,准备再给杨勉擦拭一遍。她刚转过头,便看到杨勉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那睫毛微微的抖动着,好像他想睁开,好像他又怕看到什么?
“杨郎………”
一声压抑而又释怀的喊声传出门外,正守候在外的两个太医听了,彼此对望一眼后,就不顾形象的冲进屋内。东宫龚太医快了一步,他俯身床前,用手指轻轻掰开杨勉的上下眼皮,里面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球转了转,对印入眼球的这颗白发人头表示茫然。
“拉窗帘,关门,点蜡烛。”龚太医兴奋的大声吩咐着,也不管屋里现在只有世瑶公主和孙太医了。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