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略了吊死鬼的存在,瘫坐在地上缓和狂跳的心脏。
夏日的夜晚,星光璀璨,晚风习习。百虫在草丛中低鸣,偶尔还有萤火虫飞过。
一切如此的安逸,刚才在生死间徘徊像梦境一样。
如果可以,我想在这里躺下去,睡上三天三夜。
事实不允许我这么做,吊死鬼顶着一双死鱼眼,一步步向我走近。
我不想跟她聊天,对上她意味不明的鬼脸,心底莫名的抵触。
只想她快点消失,心中烦闷越来越盛,又不敢开口赶她走。
草!
憋屈死了!
“沈郎?”
“沈郎,看着我。”
吊死鬼的声音如同魔音,不再像之前的粗粝沙哑,变得婉转如黄鹂一般动听。
我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她,瞳孔陡然一缩。
时间静止了,空气也凝固了。
四周幽暗的风景霎时变幻,换成明亮的,热闹繁华的街景。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什么站在大街上。
茫然地看着青砖黑瓦飞檐翘角的店铺,街上还有很多人,他们穿着长袍马褂,脑袋后面拖着一根辫子。
偶尔有马车和人力轿子路过。
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好顺着自己的心意沿着街往前走。
路上的人也在交谈在说笑,我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怀疑自己聋了,试着对着空气大叫,果然,听不到声音。
我有点慌,想找个人问问这里在哪,伸手拉向路过的中年男人。
惊讶地发现,我的手从他的身体穿过了。
怎么会这样?
是我死了,还是他们死了。
想不明白,心里又很慌,扭头跌跌撞撞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月老宫门口。
善男信女进进出出。
我盲从地跟着人流进了门,忽有所感的侧过头,看到月老殿旁的桃花树下站着一人。
是位双十年华的女子,枊眉凤眼,桃花朵朵不如她娇俏的容颜。
头发梳着精致两把头,发间插着红色的凤钗。
她身穿红色缎面旗袍,外套一件镶着宝石的金边马褂,脚踏金莲,高贵而娴静。
“沈郎。”
娇媚的声音入耳,我的血液瞬间沸腾。
女子轻快如蝴蝶般飞扑进我的怀里。
我很高兴,激动又满心的忧伤。
女子的话很多:“额娘不让我来,我偏要来。我答应过你的事,绝对会做到的。”
“下个月老佛爷生辰,我必然是要跟着额娘进宫祝寿,到时,只要我哄得老佛爷高兴。我一定和老佛爷提我俩的事。”
“老佛自己都说了满汉可以通婚。”
“沈郎,我心悦你。”
美丽的女子在怀,温香软玉,低喃细语说着情话。
我的心软得像一滩泥,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却开不了口。
女子离开我的怀抱,扬起小脸看着我,眼中如同含着宝石一般明亮。
她忽然转身离开,我大急,大步追上去,脚下突然踏空。
四周的情景变了,我躺在芙蓉暖帐中,软香在怀,女子的娇喘柔软动听。
“沈郎,沈郎,沈郎。我除了你,谁也不嫁。”
“额娘心里只有阿玛和兄长,为了兄长能进内阁,她居然想让我嫁给恭平王。”
“沈郎,下个月初阿玛回来,你能让人上门提亲吗?”
“好,我等你。我的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
忽有一阵风吹起暖帐,一群侍女冲进来,七手八脚把我拖下床,然后是一阵乱棍。
一下又一下,应该很疼才是,我却感觉不到疼。
“别打了,别打了,额娘,一切是我自愿的,是我求他的。”
“额娘,求你成全我们吧,求你了。”
又是一棍砸在我的脑袋上。
我的眼前一黑,场景顿时一换,满眼通红,是喜堂。
所有人都在笑,嘴角开裂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变得扭曲。
新人正在拜堂,新娘子戴着凤冠霞帔,她忽然侧身,用细长白嫩的手指撩起双凤彩牡丹的喜帕,双眼含泪地望过来。
我顿感心脏像撕裂般的疼,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想过去带她走。
我刚挪步,有两人按住我,把我硬生生拖走。
退出喜堂的瞬间,我看到一个男人,男人戴着马尾帽,穿着黄色道袍,剑眉修目,下巴留着二寸胡须。
此人有点眼熟,却想不来是谁。
我被人重重的扔出门下,摔下瞬间,场景换成月色下,我拼命的挥鞭赶着马车。
身后有无数火把追来。
我一刻也不敢停,只得跑到大河边,马车没办法再走,后面追兵眼看到了。
我掀开马车,女子脸色苍白,扑到我的怀中。
“沈郎,你终没有负我。”
“我不求和你同日生,可求与你同日死。”
追兵的影子已经可以看见,我带着女子一起跃入河中。
接连转换十多个场景,都是我带着女子逃跑的,她的身子弱,脚又小,多数是我背着她跑。
我们风餐露宿,吃过冷馒头,睡过破庙。
但是,我一点不觉得辛苦,她也一直在笑。
画面又一转,是普通的小院子里,院子里还有一棵海棠树,花开正艳。
女子穿着浅蓝色襦裙站在海棠树下,眉眼间全是忧伤。
“沈郎,为什么,老佛爷为什么会离开京城?”
“额娘会不会有事?长兄怎么会死了呢?”
“沈郎,我好害怕。”
女子侧过头,脸色苍白的可怕,眼泪无声无息。
画面再转,还是这个院子,女子站在院门口,穿着粗布短袄,挽着发髻。
她脸色灰败,眼底下是一抹青色,神色恐慌不安。
“沈郎,街上乱了,大家都说洋鬼子打过来了,大清没了。”
“怎么办?我怎么?怎么会这样呢?皇上哪去了?他们怎么敢毁掉祖宗基业。”
“沈郎,她是谁?”
女子灰败的眼中渐渐染上绝望。
“你也不要我了对吗?你说过此生永不负我。”
画面再一跳,女人踩着高凳,白绫挂在海棠树枝丫上。
她看着敞开的院门,门外的人都在奔跑,慌乱的奔跑。
她痴痴地望着门外,眼中还带着一丝希冀,慢慢的,她眼神变得空洞。
麻木的把头伸出白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