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江南早已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北境，靠近鲜卑的平州仍一片荒凉景象。
草木凋零，北风呼啸。
秉承着春捂秋冻的古老生存智慧，人们身上依旧裹着裹着厚厚的羊皮袄或木棉柳絮等物填充的棉袄，不敢轻易脱去。
毕竟热顶多难受些，但要是脱了厚衣服，让突然杀个回马枪的小寒风给偷袭了，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嗯......这死法有些冤，不可取，不可取.....
连着几日旭日高挂，气温回暖，地里终于化冻，不再硬邦邦的。
闲不住的栖梧村村民，便裹得严严实实开始翻地，为接下来的春耕做准备。
平州地势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中间是广袤的平原。
栖梧村就建在东边千南山山脉的山脚下，围着河流开垦出许多田地。
因此，大家的田地基本上都是连在一块儿。
劳作的时候，离得近的，就可以聊聊天打发时间。
忽而，其中一人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一阵风似的，从凤来山脚下一条小路跑过。
“楚大朗这么急干甚去？”
“看方向，应该是往上面的刘家村去了？”
“刘家村？哦~是去请刘稳婆了啊！他家新妇要生了？”
刘家村的刘稳婆是十里八村鼎鼎有名的接生婆，谁家要是生孩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
“这不到日子吧？”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汉子疑惑的嘀咕了一句。
偏旁边三十来岁的汉子耳朵尖，将他的话听了去，顿时裂开嘴，挤眉夹眼道：
“哟~刘大郎，你怎么对人家新妇何时生产这么熟悉啊？该不会.....”
没等他说完，年轻汉子便呵斥道：
“滚犊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娘子上次去给我家阿母看病，跟阿母闲聊，我才听了几句。”
周围其他人闻言，也都笑笑，默契的没有继续再造“黄谣”。
毕竟妇人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而且，那楚大郎也不是个好惹的。
就他那沙包大的拳头，给他们一下，估计得断好几根肋骨。
虽然不造“黄谣”了，但八卦还是要说滴。
“这该不会是早产了吧？”
“可我瞅着，她那肚子养得挺好，应该不会吧......”
“这可说不准，妇人怀孕，肚子大不见得是好事，而且越到后期，身子越笨重，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了，都容易出事。”
“都闭嘴吧！一群大老爷们讨论妇人之事，像什么样！干你们的活去！”
村长刘广汉呵斥住一堆好事之人，用石子仔仔细细将撅头上的泥刮干净，轮到肩头，扛着往家中走去。
生孩子是大事，那小夫妻两平日里又跟村里人不亲近，只怕现在家中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还是让自家新妇去看看，帮把手吧。
想到此，刘广汉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中，跟新妇张氏如此这般一说，张氏便放下手中活计。
两人急匆匆向千南山脚下而去。
等他们赶到楚大郎小夫妻两独居的小院，发现院门大开，两个男子正不断朝房里张望，看起来鬼鬼祟祟。
院子中还分散着站了十来个壮汉，听见动静，一脸凶煞的直直看过来。
刘广汉心中咯噔一声，遇到贼子了？
来不及多想，右手迅速摸向别在后腰的砍刀，横臂将张氏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张氏也被虎了一跳，躲在夫君身后，悄悄摸下了头上的桃木发簪。
发簪头被磨得尖尖的，杀伤力比之利刃也不差了。
见刘广汉亮刀，那十来个壮汉也唰的一下抽出腰间长刀，冷冷的看着他，就像随时准备将猎物扑倒的猛兽。
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
在门口张望的两个男子闻声，转身看过来。
看清这两人长相，刘广汉不由怔了怔。
这二人一个年长，三四十岁左右。
一个年轻，十六七岁。
眉眼间有些相似，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
不过这不是他怔愣的原因。
这两人也穿着跟他们几乎无二的羊皮袄，所以，从背影上没看出有什么特别。
等看清他们容貌，才发现，这二人头发干净，乌黑发亮，梳的一丝不苟，脸上更是细皮嫩肉，一看就是精心呵护过，没有受多少风霜侵袭。
他们这嘎达可养不出这种人。
难不成是过路的王公贵人？
刘广汉正狐疑着，便见年长的男子喝止了那十几个大汉，然后快步上前，伸展长臂，给他施了一礼。
举手投足间，漫不经心，又带着浑然天成的雅致。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对方手臂上的宽袍广袖在空中划过优美的轨迹，就像很久以前在江南看见的世家郎君。
“老翁勿忧，吾非歹人。乃飞羽叔父，姓楚，名琮，字叔玉。
这是小儿，楚潇。
数十日前，吾等接飞羽信，知飞羽新妇将产子，特来照顾。”
男子说的是官话，语调不急不缓，咬字清晰，带着一股特有的韵味。
刘广汉心口砰砰跳，握着砍刀的手心沁出汗来。
等年轻男子也拱手行了一礼，才慌忙还礼，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磕磕巴巴道：“见、见过二位郎君，我是......吾乃栖梧村村长，刘广汉。听闻楚大郎......”
说到“楚大郎”三子，刘广汉骤然皱起眉，眼中重新染上狐疑之色。
刚刚被对方一番做派给镇住了，失了阵脚，可......
“飞羽是何人？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楚琮从容一笑：“飞羽乃吾大兄之嫡长子，姓楚名鸿，字飞羽，也就是老翁说的楚大郎。”
有姓有名有字，还有......
刘广汉目光在十几个大汉身上扫过，这些应该就是部曲吧？
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楚大郎竟然可能是世家出身？
听眼前人话中之意，还是家中非常重要的嫡长子。
那又怎么会沦落到人贩子手中？
若不是陈暝的女儿快十七岁了都还没人敢娶，他也不会萌生去买一个女婿回来的想法。
也就不会将楚大郎带回来。
那楚大郎现在在哪、还能否活着可就不好说了。
刘广汉脑子里思绪纷杂，却始终没有打消怀疑，而是让张氏去里面看看。
不过，张氏被刚刚的冲突吓到了，刘广汉推了她好几下才回过神，身子微微颤抖的试探着往屋子里走，缩在衣袖的手里牢牢攥着那个磨尖了的发簪。
楚琮父子两并未阻拦，面带微笑，友好的让开了路。
目送她进了房门。
三人才交谈起来。
楚琮态度很温和诚恳的感谢了刘广汉这些年对自家侄子的照顾。
刘广汉也客气的夸赞他家侄子勇武，是打猎的一把好手，每年上山清扫野兽，都是出力最大的那一个。
两人你来我往，气氛看起来很和谐。
如果，刘广汉不时不时瞟向房门口的话。
在他再一次瞟向门口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