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太子曾经的居所。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种着一棵银杏,一片片鹅黄落叶铺满潮湿地面,美得绚烂,却也凄凉。
方众妙踩着落叶穿过庭院,推开门走入太子生前的寝居。
里面落满灰尘,除了一张拔步床,其余摆设都被劫掠一空。门打开的时候发出吱吱嘎嘎的沉闷声响,好似时空的夹缝也被打开,照见今日的荒芜,往日的繁华。
陆云隐环视一圈,眼眶不由红了。
方众妙面无表情地走进去,缓缓来到床边。
她把字幅举起,对着陆云隐说道:“陆公子,你看这‘真’字最上面那两笔,写得着实锋利,不像‘人’字,倒更像匕首的‘匕’。你能想象吗?”
陆云隐默不作声,绞痛的心不由自主地询问:想象什么?
方众妙不顾床上落满的尘灰,缓缓躺上去,把字幅举在眼前,说道:“匕目而视。太子曾经躺在这张床上,于夜深人静之时,忽然睁开他那双匕首一般锋利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上方。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
陆云隐不想掉入这言语的陷阱,却无法自控。
“太子在想什么?”他近乎焦躁地问了出来。
方众妙偏头看他,缓慢说道:“他在恨你。恨你不死。”
陆云隐瞳孔骤然一缩,随后胸膛里发出一道痛苦至极的闷哼。
他低下头捂着嘴,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可怕,太可怕了。明明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了解,然而这个女人竟然真的仅凭一个随意挑拣的字,测出了当年的真相。
不,那绝不是真相!太子怎么会恨我?
陆云隐猛地抬头,气息粗重地说道:“你撒谎!太子爱我!太子是为救我而死!他死在我怀里,所有人都看见了。你爹,先帝,大长公主,还有史承业,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他用储君之位,还有自己的性命,保全了我!你不能否认,全天下都不能否认,太子爱我!”
方众妙轻蔑地笑起来,“人越强调一件事情,往往就对这件事越没有底气。陆公子,你着相了。”
陆云隐忽然哑了口,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控,他闭上双眼宛如死去一般。
方众妙放下字幅,盯着上方,缓缓说道:“太子深夜不睡,反倒用刻骨仇恨的目光盯着床帐上面,那上面有什么呢?”
陆云隐猛地睁眼,抬头看向天花板。
他这边刚反应过来,龙图已经飞身上去,仔细摸索正对床帐的房梁。摸了半天没发现异常,他试着用内力震了震。
原本毫无缝隙的房梁扑簌簌落下许多陶泥和木片,被挖空又被填满的柱子终于裂开,掉落一个方形盒子。
太子竟把东西藏在此处,缝隙用陶泥填充,外面用木片掩盖,看上去与真正的梁柱一般无二,敲击没有空鼓之声,反反复复摸索亦不存在破绽。除非像龙图这般用暴力把这栋房子拆了,否则还真是不能发现。
盒子砸穿本就腐朽的床帐,不偏不倚地落在方众妙伸出的掌心里。
陆云隐猛地站起,却又因为双腿的残疾狼狈跌落回去。他的仆从连忙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伤害自己,他却像只困兽一般挣扎嘶吼。
“那是太子留给我的!还回来!”
只是测了一个字,他苦寻三年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入方众妙手里。凭什么?这女人比她爹更该死!
黛石和余双霜已经看傻了。找东西这么简单吗?
方众妙拿着盒子缓缓坐起,深邃眼眸锁定陆云隐的每一个表情。
陆云隐命令仆从把自己推过去,他要抢夺这个盒子。
坐在房梁上的龙图并指一点,铁塔般的壮汉被刺中穴位,无声无息晕厥过去。
陆云隐连忙转动轮椅,急切上前。
黛石默默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从后面抓住轮椅。
陆云隐转过身,想要挥舞手臂抓挠黛石,却忽然意识到,这样做太丑陋。丑陋的自己不能出现在太子的府邸。
他竟然转瞬就恢复平静,低下头调息片刻,抬起头缓声说道:“方众妙,你能打开盒子让我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方众妙轻轻笑了,问道,“你觉得我会为你打开吗?”
陆云隐缓缓闭上双眼。他知道,方众妙不会。她定会用这个东西狠狠折磨自己。
方众妙说道:“用你的秘密来交换吧。你将现在这张面具隐去,把那个妖魔的分身展露出来,我就把盒子给你。”
陆云隐睁开眼,定定看她片刻,也不管地上晕厥的仆从,自己转动着轮椅往后退去。
黛石用脚尖抵住轮子。
他回头淡淡说道:“我要回去了。”
明知道方众妙挖了一个陷阱,他还是冒险跳下来,只为得到这个盒子。可他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黛石很惊讶,不由看向自家小姐。
方众妙微微颔首。
黛石立刻退开。龙图啧了一声,隔空解了壮汉的穴道。
主仆二人十分默契,什么都不说,一前一后朝门口走去。
方众妙看着陆云隐的背影,幽幽说道:“你不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却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那么问题来了,是谁给你的提示呢?”
陆云隐并不回头,离开的速度也未放缓。
“是太子本人吧?因为这东西放在哪里只有他知道。”
陆云隐来到门口。
壮汉刚解穴,身体绵软,正吃力地抬起轮椅过门槛。
方众妙继续说道:“只是一般的物品,不会让你着了魔地惦记。所以拿到这东西,应当能解开你内心最深的执念。”
陆云隐的轮椅已经半抬出门槛。他没有回头。
方众妙沉吟道,“你最深的执念是什么呢?是为太子报仇吗?不,不是。因为太子正是被你害死的。”
陆云隐还是没有反应,余双霜却心痒难耐,不由催促,“干娘,你快说啊。他最深的执念是什么?”
方众妙轻轻笑起来,缓缓说道,“就在刚才,他已经亲口道出了自己最深的执念。他说太子对他爱愈生命,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他自己也不确定吧?太子死了,这便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太子究竟爱不爱他,这东西能给他答案。”
方众妙晃了晃手中的盒子,轻轻说道:“陆云隐,我猜太子给你留下的提示是这样的——欲知答案,临安去寻。”
陆云隐下意识地转动手上的扳指,那东西却忽然脱落。他浑身都剧烈颤抖着,却还是往前扑倒,飞快去捡扳指。
龙图快如迅雷,只一个眨眼就从房梁闪现到屋外,捡起那个扳指。
只见扳指早已摔坏,用胶质粘连,而今又裂开几条缝,里面隐约可见一张纸条。龙图掰开扳指,取出纸条看了看,脸上毫无讶异之色。
他念出上面的一行字:“欲知答案,临安去寻。”
余双霜缓缓抬起手,用力鼓了两下掌。今天又是膜拜干娘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