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众妙仔细盯着陆云隐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而后,她轻轻笑了。
“陆公子,看来你与那妖魔交集很深,对我们道家秘术颇有了解。”
黛石、龙图、余双霜全都朝方众妙看去,表情里带着疑惑。陆云隐只是面容微变,还什么都没说,主子为何就能确定对方一定了解道家秘术?
方众妙徐徐给出答案:“命主若是不曾亲口说出自己要测的字,亦或者亲笔写一个字出来,我们这些人纵使有通天的本领也算不出他所求之事。我们自己挑一个字来测,更有可能受到反噬,自伤道行,亦或迷了心障。”
方众妙扬了扬左手拿着的这幅字,意味深长地说道,“然而,若命主愿力太过强烈,形成执念心魔,以此为引,纵使他没有测字的意愿,我也能算出他心中所想。”
方众妙微微俯身,盯着陆云隐的双眼说道:“寻常之人不懂这条规矩,但陆公子却一个转念就明白过来。陆公子,你习过道家秘术?师从谁人?”
陆云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方众妙缓缓挺直腰杆,笑了一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罢了,来测字吧,这个才是最紧要的事。”
陆云隐转而看向那幅字,眸光闪烁一瞬。他不想被方众妙这种人攫取心中最深的秘密,然而现在已经由不得他。
方众妙瞥了龙图一眼。
老爷子立刻用袖子擦干净旁边的一个红木箱子。
方众妙把字幅放在箱子上,缓缓绕行一圈,目光始终审视着这个“慎”字。
她抬眸问道,“陆公子,你可学过测字?”
陆云隐沉默不语。
方众妙笑了笑,“看来你没学过。也是,跟着那样一个妖魔,你只能研习邪术,道门正统秘法,五行中正之术,你是一样也不会的。可怜啊可怜,你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全是因为你误入歧途,你害苦了自己,也害死了太子。”
陆云隐用力抓住轮椅扶手,薄唇抿得太紧,显出异样的苍白。
他忍无可忍,低声怒吼:“太子是被你爹害死的!你有什么脸说这种话?你爹该死,你也该死!”
他俊美无双的面容竟也能露出这般刻骨仇恨的表情,扭曲得像个邪魔。
一旁的黛石和余双霜不免吓了一跳。
方众妙依旧笑得漫不经心,说道,“太子是谁害死的,这个字已经给出答案。”
陆云隐急促的呼吸就在此刻停滞。他盯着那个“慎”字,闪烁不定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溢出恐惧。
缓缓绕行的方众妙终于停步,垂眸看着这个字,说道:“先看整体。此字若表心绪,则忧虑甚深,无处纾解。”
方众妙微微抬眸,饶有兴味地说道:“看来陆公子与太子之间并无柔情蜜意,只有相互折磨,痛苦不堪。”
陆云隐苍白的脸渐渐涨得通红。若非死死咬住牙关,他会失控地吼叫辩驳。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被这句批命深深刺激到了。
黛石和余双霜对视一眼,心中满是惊骇。未料这段家喻户晓,情深不悔的故事,竟然隐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陆云隐和太子似乎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龙图啧啧两声,没有说话。但他无声的怜悯和嘲弄让陆云隐的脸皮涨得更红,却似有血液凝成的汗珠要溢出来。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下有着一颗快要被羞耻、痛苦和暴怒撑破的心脏。
他终于意识到,测字还不是最深的陷阱,伴随着测字被方众妙无情揭露的真相才是一柄柄尖刀,直往他心里扎。
他痛苦不堪,却不愿走。执念将他牢牢禁锢在此处。
方众妙盯着陆云隐略显扭曲的脸庞看了一会儿,语气更加玩味地说道:“此字若表境况,却是一根大绳捆着一口巨棺,引领入葬。你遇到太子,俨然一根柔弱的藤蔓遇到可以依傍的大树,有了勃勃生机。太子遇到你,却是活生生一个人被塞进棺材里,只能万劫不复。你还化为一根绳子,把棺材牢牢绑缚,叫太子想打开棺盖逃出生天都不可能。”
方众妙摇摇头,恍然道:“原来太子不是被我爹害死的,却是被你纠缠至死。”
陆云隐俊美的脸庞一片铁灰,额角暴凸着几根青筋,隐隐可见急促的跳动。他想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无所谓的淡然之态,但却止不住地轻颤着。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疼痛。真相果然是世间最残酷的东西。
余双霜惊呼道:“哦豁,这句话扎到大动脉了!干娘,你杀人诛心啊!”
陆云隐猛地抬头朝余双霜看去,爬满血丝的双瞳厉鬼一般恐怖。
方众妙把余双霜拉到自己身后,笑着说道:“陆公子,你的面具快裂开了,小心本体露出来。”
陆云隐深吸一口气,面容渐渐恢复平静,身体也停止了颤抖。
方众妙满意颔首:“这才对嘛陆公子。一个字都还没测完,你得陪我多玩一会儿。”
陆云隐用尽全力抓着轮椅扶手。他一忍再忍,却还是得忍。
他终于知道满朝文武,以及赵璋那个昏君为何会臣服于一个女子。却原来她玩弄人心的手段这般娴熟。
方众妙盯着字幅,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来拆分此字,寻找失物。左‘心’已给出提示,指向凝神静心之所。”
方众妙转头看向库门外,沉吟道,“凝神静心,须得独处。能让太子感觉安心,且时常独处的所在,要么是茶室,要么是禅室,要么是卧室,还有冬暖阁,夏水榭,书房,密室等处。”
龙图展开布局图,一边看一边摇头,“茶室有两间,禅室有一个,暖阁水榭有好几座。密室倒是没看见,许是图中并无标记,还得我们自己去找。范围很大,得花个三两天的功夫挖地三尺。”
方众妙笑着说道:“急什么,字还没测完。且看右边吧。”
龙图立刻卷起布局图,兴奋期待地看着主上。
黛石和余双霜恨不能把这个“慎”字盯穿,却依旧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方众妙指着“慎”字的右边,徐徐说道:“你们看,这是一个真字,写作古体。我们道家把修得大道之人唤为真人,‘真’便是人或物的本样。既是测算太子遗留之物,这‘真’字,指的就是太子本人。”
陆云隐死死盯着这个字,好似着了魔一般。
“你从这个‘真’字测出什么了?快说!”他终究还是被执念所控,显露出一点急迫。
哪有什么世人仰慕,不可亵渎的孤月,他只是激荡水面上碎裂的残影而已。
方众妙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说道:“这古体的真字,最上面是一个‘人’字,中间是‘目’,下面‘一’字与‘八’字合并,是仙人登天乘坐的器具。”
“然而,凡人岂能登天?除非在梦里。所以这登天的器具可以看做一张床。”
方众妙拿起字幅,缓缓走出库房。
龙图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东西在太子的卧室里!”
陆云隐立刻回头瞪视仆从。壮汉连忙把他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