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币权便是一个国家的主权象征。
而要维护主权,必然要保证武力的强盛。
现在大明的铸币权从铜、银都归朱祁钰手中,在京畿乃至北方沿海地区,已然形成了只认朝廷发行的钱币。
毕竟其他钱币可存不了银行,大型些的商户自然是不愿意接受,虽然贵金属有价值,可现在已经代替不了金属货币的地位。
这样的现象,朝堂自然也注意到了。
当初太祖没有做到的事情,当今圣人已经做到了,甚至有官员主动提起了宝钞发行事宜。
之前或许时候不到,毕竟朝廷的信用已经被前人给败完了,可当今圣人的信用,那可比任何一个前任还要高。
朱祁钰对此可不敢冒进,官员们初涉货币的信用体系,只知道发宝钞能够减少大明本就缺少的铜、银消耗,却没想到技术上的防伪事宜。
要知道,当初宝钞最多刊印的是一千文,可在发行之后,市面上就立马出现五千文。
就和后世刊印两百块钱的纸币一样,看上去可笑,但这五千文的宝钞,却是能够正常花费。
宝钞通行天下,便民交易。
其两浙、江东西,民有伪造者甚,惟句容县。
杨馒头本人起意,县民合谋者数多,银匠密修锡板,文理分明;印纸马之户,同谋刷印。
朱元璋对此只能不断痛斥,就算所枭之尸相望,其刑甚矣哉,可县村民亦伪造宝钞甚焉,邻里互知而密行,死而后已。
一个句容县就能前赴后继制作假钞,不就是因为假钞很简单伪造,一本万利的事情,杀再多人也一样。
存折是挂在户籍上,谁的存折就是谁的钱,深究起来,就算农户被当枪使,但钱可是老老实实躺在银行里,造假也没有作用。
真以为用一些条纹防伪就能发行纸币,那就是小看这时候匠人的技术,也高看了大明百姓现在的智慧。
朝堂上,朱祁钰也很自然将前例给抛了出来,道:“若是无有效且先进防伪技术,假钞如何制止?”
话音落下,百官可没有相关准备,自然是彼此对视,不敢轻易断言。
要说技术型官员,在场的也有,就比如工部的人和部分御史,可假币屡禁不止,如果真有能让百姓辨明真假,且难以仿造的技术,早就拿出来寻求圣人奖励了。
现在这种可算不上是奇淫巧技,只要对于国朝有利,那就是格物技术,光是朝廷买专利,就能获取一大笔钱财。
“陛下,如今国朝经济发展有望,况且银行中金银铜储量尚可,还有个矿场供应,就算是挤兑也不惧。”
陈循收到了圣人的目光,出班缓和气氛,道:“纸币之事,不可重蹈覆辙。”
“嗯。”
朱祁钰发出绵长的鼻音,道:“纸币之事,朕会有专人专事成立专项研究,其余人等,不再议论此事。”
就算是要印纸币,那也不是在朝堂群策群议,至于提出来的官员,朱祁钰也没打算处理。
大明以前就是这样子,公开召集工匠、画师,然后印宝钞,再然后,人家早有准备,你印我也印。
印钞技术的保密等级,后世任何主权国家都是绝密,程度堪比战略核武。
原料到排版,再到各种防伪技术,在有更为先进的技术出现之前,该垄断的要垄断。
朱祁钰倒是想在造纸术上面研究一种只有朝廷才能生产的纸,可就算是存折,其技术壁垒也还不够厚。
圣人一锤定音,朝员也没有继续在这议题上面纠结。
朝会需要讨论的事情很多,就比如新农具的推广情况,由工部牵头,户部出资,整个京畿地区开荒指标划定,提高农户生产激情。
“禀陛下,工部所负责农机推广,京畿一百一十六县,已有五十八县及其下辖村落登记贷款购买农机,所需农机三十五万七千八百三十二台。”
赵荣出班开口念起了数据,道:“然,至今王恭厂仅完成螺旋叶片五十万余片,尚有一半还未完成。”
以当前的生产技术,浇筑出来的螺旋叶片,只需要打磨一下就能出厂,当前加班加点,也仅仅是完成了一半,扩产便是必须之事。
所幸,西外城的分厂已经可以开炉,再过两三天,产量应该就可以跟上。
“朕会让西山工厂匀出产能,外加上西外城分厂,完成指标不是问题。”
朱祁钰开口,道:“此番京畿试点便如此紧密,各官吏需要加强深入每村每户,了解详细情况,民生所计,胆敢贪污受贿者必斩。”
“是,陛下。”
赵荣领命,现在由他来汇报,已然表明了周忱内退,今年若是无其他意外情况的话,来年他就要变成尚书了。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要尽量避免承担重任,这样才能无意外过渡,可圣人并没有让五部有能偷闲的时候。
大明各项目推进不容官员推脱,都察院和刑部以及大理寺时时刻刻准备着接收被审查的官员。
任何腐败懒政的借口都不行,有功便赏,有罚便惩。
赵荣虽然累,但处理的项目多了,经验比他以前五年所学到的还要多,自信心也养了起来,站在朝堂上一点都不慌。
“另外,倭国长崎传来消息,成国公已经交接长崎之地,往后此地便是我大明海商通商口岸。”
朱祁钰见赵荣入班后,立刻说道:“如今大明有天津与松江两处市舶,松江市舶前往倭国海路尚未勘探,因此,朕决定在天津发放前往倭国海图,诸位以为如何?”
一众官员闻言,立刻就小声讨论了起来。
于谦和王直两人,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等待帮圣人说话。
“陛下,海图乃是军机之物,发放与海商,难免落入外邦之人手中,臣斗胆,认为此法危害大明沿海安全。”
有御史经过短暂小声议论后,就站出来谏议。
“此番前往倭国有两支舰队,其路线略有不同,按照卿之说法,海商若是为安全航行而画海图,岂不是非法?”
朱祁钰声音没有起伏,淡淡开口道:“如此又如何维护通商环境,让海商在安全航线航行,另,然不成大明海疆万里海疆皆由朝廷来勘探,成本会有多大?”
不让民间自行探索,那就只能由朝廷来,而大明现在的海岸线并非一成不变,再加上海洋的宽广,朱祁钰也是知道,光是让朝廷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摸清楚周边海域。
那位御史初心不坏,海图和舆图历来都是军事机密,为的就是减少管理负担,算得上是某种闭关锁国,毕竟只要潜在敌人拿不到,那么就威胁不到大明。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天真,就如倭寇,他们有各种前往大明的海图,可是大明前往倭国的海图,甚至准不准都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就是我在明,敌在暗,对于大明舰队的防御和进攻极为不利,只能被动防守。
所谓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御史也想到了这方面。
主位的圣人可不是一味防守的君王,在军事方面保持优势的情况下,海图只会有利于大明的海上行动。
“陛下英明。”
于谦在朱祁钰说完之后就站出来,说道:“敝帚自珍不好,朝廷若是能利用民间收集海图,可大大减轻朝廷财政压力,同时避免冗余情况,而御史所言情况,好比倭寇,就算无我大明海图,贼子依旧袭扰沿海。”
说着,于谦扫视众人,道:“莫要忘了,如今沿海海寇锐减,并非因为禁海,而是大明舰队拥有无敌之姿,海寇在我大明舰队面前,无所遁形。”
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朝会上强调忘战必危,也算是惯例了。
就和以前天天念叨着在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治下,天下海清河晏,门不闭户,应当刀剑收兵,马放南山一样。
当修生养息和时刻备战没有矛盾之后,文臣对于武功的重视也提高了许多。
大明可不想再出现一个天子自叩家门,特别是在见识过当今圣人强硬手腕之后,自叩家门随着大明的发展进步,只会越发耻辱。
“微臣短视。”
御史直接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在朝堂上,这并不羞耻,相反,若是强词夺理,明知自己错而不认,搅动朝堂之后被辩倒,那就丢脸丢到家了。
“嗯。”
朱祁钰挥手让御史回班,道:“至天津往倭国之海图,皆有途径耽罗岛,朕知道,朝鲜趁太祖无暇顾及之时,谋取耽罗,如今耽罗岛上遗民愿意归附,其拳拳之心,朕甚是欣慰,欲将其接纳,诸卿可有异议?”
“陛下,耽罗岛乃是前朝遗民之地,此外还是乱臣贼子遗孤流放之地,岛上皆为其后代,若是接纳,恐不妥。”
陈镒皱着眉站出来,直接提出了反对意见。
不管是胡元遗留部队还是陈友谅等与朱元璋争天下的人,流放到耽罗岛上繁衍生息,现在接纳,就等于赦免了他们的罪责,处理不好,容易引发乱事。
“臣以为,非也。”
王直见于谦都表现过,那就你方唱罢我登场,站出来说道:“古有崖州极南烟瘴,孤悬之囚城,可如今,琼台虽荒凉,但也为吾皇之地。”
说着,王直看向陈镒,问道:“若是仅因有流放之人而不纳领土,从先秦至今,崖州、岭南、房陵,岂不是非我国之地?”
这一问,陈镒直接愣住,华夏的历史太过久远,人在历史面前,生命短暂犹如婴儿,历朝历代流放之人何其多,可也没见朝廷赶尽杀绝。
从大明律上看,人一旦到了流放之地,就算是完成了刑罚,并非不能赦免。
朱祁钰忍不住挑了下眉,果然还是这些老臣会举例子,而且例子中还带着黑锅,陈镒总不能否定历朝历代,他可没有那个勇气。
所以,陈镒抿了抿唇,又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卿所言也是有理。”
这时,朱祁钰开口为陈镒开解,道:“太祖曾言,犯流徙罪者不宜处以荒芜之地,但定其道里远近,令于有人民处居之,以全其生,如今已有七十余年,就算耽罗岛上之人有罪,也早赎完。”
有了法理基础,就不需要王直那样咄咄逼人了。
而朱元璋能大气,朱祁钰也可以,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就算陈友谅的后人要到江南地区举反旗,也要举的起来。
“臣失查。”
陈镒躬身认错,随后道:“陛下所言,合理合法,如此,耽罗岛理当归我大明所有。”
和之前的御史不一样,陈镒认错之后,还能进一步加固圣人的决定,这就是领导和职员的区别。
“如此,就由吏部王卿选派官员接收耽罗岛,方便天津来往倭国。”
朱祁钰说着,挥手让已经出班的人都回去。
朝堂奏对要么是圣人提出议题,要么就是官员提出议题,所以朱祁钰再提了两个之后,就留给官员空间。
像是弹劾官员这种议题,如今在朝堂上就少了许多,一般都是由内阁或者圣人审议,除非是品级大到要让对方在朝堂上辩驳,否则直接让相关部门调查,查实就直接收押,反之则是污蔑。
从早到晚,期间吃了顿午餐,朱祁钰坐的屁股都感觉有些僵硬。
作为皇帝还好,时不时能够站起来走动一下,而大臣就更加厉害,除了午休,能够或站或跪一整天。
朝会散会后,会间的各种决定就开始行动起来,内阁写出文书,圣人批示,送到大明各处的府衙执行。
当然,形成的文书不一定就是朝堂上群议的原本,很可能会经过内阁或是圣人一些小改动,而其中主要的就是圣人的改动,毕竟他是最后一关。
只有朱祁钰认可的政令才会发放到地方衙门,若是内阁改动,而圣人不认同,就打回内阁,几番之后,就可以继续扯皮了。
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发生,那样意味着内阁和圣人意见相左,双方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