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这便是所谓士大夫的嘴脸!”
文渊阁内,王伦指着两份奏折,让儿子王闻仔细看,然后嘲弄地说。
王闻已经小学堂毕业,是时候接触政务了,于是王伦便开始带着儿子学习如何处理国朝诸多事务,他很耐心地教导着。
他给了王闻一个相对宽松的童年,可以在小学堂的学校里结识一群年龄相仿的伙伴,体验到学习生涯中的诸多酸甜苦辣,尽管这些太子的同龄人都来自各个官员、勋贵之家,但王伦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曾经尝试着在朱雀大街第一小学堂吸收一些东京城的平民子弟入学,但效果非常不好,总有一些百姓受人蛊惑,教导子弟刻意讨好王闻,并且讨好诸官员勋贵之子。
那就算了吧,贵族小学就贵族小学吧,总不能教一群小孩子早早养成地位高低的看人眼色、学会了仗势欺人,若是梁山众兄弟的子嗣们都养成了纨绔跋扈的性子,王伦也要狠下心整治的。
总体而言,朱雀大街第一小学堂的学风还不错,王伦亲自监督,众兄弟在外征战,他就替兄弟们管教好了子嗣,或许其中有些孩子性格骄纵,但年纪稍大一些的少年们,还是继承了自家老爹的优良作风。
比如阮小二的大儿子阮良,已经跟随着岳飞的长子岳云,担任皇帝的近侍军官,有了几分稳重的模样。
王闻的性子也不骄纵,虽然王伦的子嗣不算多,但他和皇后赵盼儿都习惯了民间养儿子的做法,或许王闻唯一的缺点,就是离民间太远,对民间生活并不十分了解。
王伦摆出来的两份奏折,一份是浙江行省发来的,一份是江西行省发来的,都是奏请在各府县设乡议局的上奏,并且附带了第一批几个省衙周边府县乡议大夫的人选。
王闻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看明白,便老老实实地说:“父亲,儿不曾看明白。”
“再去看另两份仪鸾司送呈的上报。”
王闻便去找了来,发现是两省乡议大夫的身份调查,然后他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浙江行省挑选出来的乡议大夫,大约有三分之一,祖上在宋朝以前都是世家出身,而江西行省更是夸张,一半的乡议大夫,祖上都曾经在前宋做过官。
对于浙江行省的做法,王伦起码还认可,毕竟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浙江多山多水而少田,百姓早就习惯了商贸,从东汉到前宋,这里世家后代就一直在地方上极其有影响力。
而且朝廷主导的市舶司海贸,这些曾经的世家多有参与入股,给他们多一条发声的通道,也更加有助于朝廷对地方的了解。
至于江西行省,前宋就是科举考试大省,祖上在前宋做官,这些王伦都可以理解,但拿出一半的乡议大夫人选,这是要干什么?朝廷愿意放权给地方,或者说王伦愿意将天子的权威分散一部分,不是要让地方乡绅继续篡夺和把持的!
中央和地方的权力拉扯,总要寻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一味的中央集权,以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最终还是会导致集权的坍塌;而地方权力过大,那么受益的永远都只是地方上一小群既得利益群体。
王伦曾经让王闻计算过国家财赋收入,分析过收入的来源,他已经教会了儿子一个道理:这天下的产出,依靠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这是帝国能够存续的基础,这个基础一旦被破坏,带来的后果就是亡国亡天下!
现在他要尝试教会儿子另外一个道理,那就是如何平衡权力。
“儿看明白了!”王闻想了一想,说:“朝中有言,江西人皆守旧,但前朝王荆公就是江西人,却推动新法,可见江西人非是固步的。”
王伦顿时心情大为愉悦,他本人对任何地域歧视向来嗤之以鼻,当然这个地域仅仅局限于华夏内部。
从王安石推动变法来看,前宋的精英们是期望国家变得更好的,而且新派人物南北皆有,旧派官员同样南北皆有,一切的支持与反对,都是基于理想和地域利益而已。
“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宜重申朝廷制度,将上奏驳回,派选御史,由御史监督,重新选拔。”
王伦笑着摇摇头,各行省皆已经派了御史,而且还派了密探官员前往,仍旧选出了这么一份名单,那么只能说明两件事,要么地方官员与中央派遣官员相互勾结,要么地方实在选无可选。
王伦本人也是推行了特务机构和制度的,只是仪鸾司的官吏只有暗中调查权和举报权,却没有实际处置权,再加上仪鸾司都指挥使杨林为人宽厚,国朝的“特务”们,名声不大,也没有太多的恶名。
所以这种情况的原因,只能是浙江行省方面摸清楚了朝廷的想法,江西行省则没有研究透彻,按照一种出于理性的思维,认为王伦不会轻易将权力放手到民间。
毕竟本省读书人多,这些读书人都是潜在的做官种子,将乡议权力交给这些人,其实就相当于仍旧有官僚们把持,权力总归是还在朝廷手上的。
王伦将自己的考虑仔细说与儿子听,王闻听得懵懵懂懂,最后王伦还是下了命令,浙江行省的人选,一半重新挑选,江西行省全部重选。
“历朝历代,皇帝和官员们为了省事,就要愚民,认为百姓愚蠢了,便种田的只知道种田,经商的只会运送货物,最好连商都不要做了,百姓都被限制在乡野间,如此官府省心,朝廷省事。”
“但这些是不对的!士农工商,只是行业的划定,而不是人群的排序。士也要从农、工、商中挑选出来,本质上从何种事业,从来没有高下的区分。国家以农业为基,以工为强国强军之手段,以商为富国富民之路,就好比一座凉亭,农工商皆是柱子,才能撑起官府与朝廷这样的顶盖来。”
“治国之道从来没那么复杂,要倾听农工商人们的声音,知道他们的想法,迎合满足他们的切身利益,我设乡议局,就是要让千千万万的百姓们,多一个能说话、并且将声音上传到朝廷的途径,如此才不会被闭塞了耳目!”
王伦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对儿子的期望从来不高,只要做个守成之君,那便是天下的福气了!
王闻很认真地记在了心里,他已经有了意识,知道自己将来要担负起天下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