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龙府待的那个冬天,王伦就开始认真仔细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的思路很清晰,所有的事务,都指向一个目标,那就是“民富、国强”。
因此除了基础的农业生产之外,王伦还提出了朝廷将会继续加大对各行省制造业、加工业的扶持,尤其是一部分对外的贸易产品,朝廷可以通过市舶司返税的方式给予政策上的优待。
朝廷将会在内陆,针对漠南漠北、西夏、吐蕃、西域等地,设置互市司,仿照沿海诸行省市舶司例,对参与的民间商队的商业行为进行统一管理。
这种管理并不是说互市司直接接管商品的贸易,而是对商业信息情报进行收集、对商业税务的管理、征收以及免返。
当初蓬莱府市舶司开设时,就有山东行省的许多海商表示了强烈的反对,认为朝廷这是“与民争利”,但在汉军的武力威慑下、在水师不断清剿打击海盗、疏通航线后,这些声音也就消失了。
同样地,萧嘉穗在江南也是为了消除来自民间的诸多反对。
市舶司与互市司的好处在于,可以通过及时的情报共享,为民间商队提供货物的价格指导,这是切实的利民好事。
所以王伦提出的诸多政策,基本都没有得到太多臣子的反对,但是他最后一条政策,却引起了不少反对。
先前王伦与萧嘉穗商议后,在蓬莱府首先试验性地推行了乡议局制度,不拘行业、不限年龄、更不看家世,而是从蓬莱府各行各业挑选人员,以乡议大夫为名,讨论本府的各项事务。
这其实就是朝廷将行政监督权、官府事务建议权的一部分下放给了民间,这个权力并不是给予地方官府的,而是为了让最底层的百姓们也有一个发声的通道,让最底层的声音可以传达上来。
之所以选蓬莱府,是因为当初王伦领兵攻打登莱二州,对这里来了一次大清洗,官员基本都是从梁山旧将中挑选,而且蓬莱府很早就推行了吏员考试,培养出了一批新派的官吏人才。
如今蓬莱府已经发展成为新朝北方最大的港口,商贸极其发达,朝廷诸多新政,在蓬莱府推行也极其到位,便成为山东行省乃至北方数省最繁华、最有钱的一个府。
于是在蓬莱府就出现了相当一批靠着加工业、制造业壮大起来的作坊,甚至形成了多类型的产业群与产业链,也培养出了大批的产业工人。
自古以来华夏就有“士农工商”四类人等,虽然所有的皇帝和统治者们的口中,四类人是平等的,但商人的地位从来都不高。
王伦也无意将商人的政治、社会地位提起来,实在是商人这个整体的群体是什么德行,他太了解了,为了利润,商人连国家和民族都敢出卖,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
所以王伦转而扶持工人,新汉的“士农工”皆为一等,商人仍旧处于下等。
他提出设立并推广乡议局制度,更为主要的是,要给农、工阶层提供一个发声通道,因为“士”天然处于统治阶层,而商人也往往有各种途径说话。
朝廷扶持工业,而这种古典时代的工业几乎都是以农业为基础的,因此新汉的“农工”就可以视为一体,天然地处于同一阶层,或者说同一阶级。
如此一来,朝廷就在万民代表的基础上,代表农工的色彩更加强烈一些,也就有了更加广泛的民间基础。
新汉的朝臣们或许并没有清晰的阶级概念和理论,但当他们处于某个阶层时,总会自发维护本阶层群体的利益。
王伦要推行乡议局制度,就意味着官府在朝廷监察院体系的监督之外,又多了来自民间的监督,甚至乡议大夫们还可以对官府的事务进行建议,长此以往,岂不是说地方官不再是百姓的父母官,反而成了佣人奴仆么?
这一次萧嘉穗坚定地站在了王伦这一边,他是大商人出身,而且已经主动背叛了大商人阶级,王伦若能将乡议局制度推广下去,就意味着皇帝主动将权力让给百姓,这件事若是能够办成,那么他萧嘉穗就青史留名啊!
更为关键的是,乡议局一旦推广,就会是自下而上,在朝廷也会占据席位,而这个主导权,王伦已经打算交给中书省,也就是说,王伦是将乡议局制度按照类似于后世政治协商会议的模式来打造的。
许贯忠的态度依旧谨慎,他是协助王伦掌舵天下的那个助手,朝廷推行的任何一项新政,他都必须谨慎考虑,因为他很清楚,再好的政策若是落实不到位、变了形,那就是恶政。
前宋王荆公变法为何失败,不就是因为地方推行走了样么?
国公之一的朱武依旧不发话,只要跟军事、跟枢密院事务无关,他宁肯当个隐身人,他的态度也影响到了与会的三位新的国公。
林冲与韩世忠凑在一起,彼此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原来朝廷国事议论这么刺激,文官们吵起架来,跟武将们争论兵事一样火爆。
林冲难得聪明了一回,他知道王伦召自己三个新国公与会,不过是为了彰显朝廷对重臣的重视,这些事涉朝廷民政要务的政策,他又提不出有新意的看法,不如在一旁看戏。
韩世忠则是一脸的无所谓,因为他是真的听不懂,他觉得乡议局制度挺好,汉军之中也有士兵代表会议,可以反馈基层官兵的一些意见,这不是挺好嘛!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王伦作为皇帝,将皇权的一部分让给了民间而非地方,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强化了中央权威,侵夺了地方权力,所以文官们才会如此情绪激昂。
岳飞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在被授予楚国公后,就有一些幕僚私下劝谏,认为岳飞年不足三十就已经位列国公,已至人臣之极,千万要谨言慎行,因为有太多有心人在背后冷眼注视着他们,等待他们犯错事、说错话!
甚至有人用汉太祖刘邦时候的“兵仙”韩信为例,让岳飞千万不要犯了韩信的错误。
许多人认为,像韩信、岳飞这样的人物,天赋都点在了智商上,军事天赋拉满,于是政治智商和情商极低,这一点未必是对的。
对于像岳飞这样的天才而言,他们的智商、情商一样高,只是在天才眼里,寻求并达成目的有一个最优解,而这个最优解的路径,寻常人根本看不懂,因为二者之间的思路是完全不同的。
岳飞觉得王伦的政策很好,他的神武军就严格推行了军士代表会议制度,即便是最普通的神武军士兵,也可以对军中事务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因此神武军中的风气十分和谐,矛盾和冲突往往能够快速在沟通中化解。
若以此往推,朝廷能够及时听到来自民间的各种声音,就能够迅速做出决策,满足多数人的利益要求,这可是大好事啊!
岳飞就想要站出来表示支持,但王伦看到他的动作,轻轻地摇了摇头,于是岳飞便坐了回去。
王伦希望与岳飞等将领官员君臣相得,彼此圆满,这种事情,还是别让新汉最年轻的国公掺和进来,坐在一旁听一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