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笑做了个还不赖的梦。
梦见回到了家乡，豪气地掏腰包，请弟弟、妹妹，还有几个朋友在当地最高档的KtV包房唱歌。
播放的曲目是taylor Swift的《shake it off》，屏幕上，taylor穿着芭蕾舞裙如马达开启一般摆动着腰肢，她和几个小姐妹抱着话筒，唱得全身心投入。
一曲终了，大家拱卫着她挤成一堆，脖子伸得老长，瞪大了眼睛，看她手机里的照片——
“这就是滨城啊！大城市就是不一样，真漂亮！我也想去！”
“巩笑姐，你这是在哪个饭店吃饭呢？这么气派，得有五星级吧。”
“哎呦，姐，跟你合影的这个男的是谁啊？长得还挺帅，好像一个明星，叫什么来着……”
巩笑瞥了一眼，是黄子谦和她的合影。
“我未婚夫。”巩笑故意说得云淡风轻，“在滨城做红酒生意的。”
在场的人都炸了：
“未婚夫？！”
“还是个老板呢！”
“姐你太厉害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巩笑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新做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
“着什么急，结婚是终身大事，当然得好好考虑清楚。”
说完，很有优越感地笑。
笑着笑着，嘴角忽然有点儿疼，像是那种干裂的，牵动时撕扯破了口子的疼。
这一疼，将梦打了个稀碎，现实一点点挤进来。
原来是药效终于过去了。
巩笑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
房间里的灯光昏黄，但她仍然觉得刺眼。她直觉，此刻应该是夜晚。没有理由，完全是靠着猜测和人对于昼夜的本能感觉。
她应该是被关在了一个地下室，没有窗户，没有采光井，房间里的一半空间放了一排又一排的货架，另一半空着，她就躺在这一半的地上。
巩笑盘腿坐起来，伸手理了理散落下来的头发，又整了整衣服。
“你醒了？”
一个声音自货架后面传来，紧接着，脚步声由远而近，下一秒，黄语柔就自货架后面走过来。
“为什么给我下药？这是哪儿？”
话一出口，巩笑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真是愚蠢！
她在心中暗骂，这两个问题，一个是明知故问，一个是问也白问，除了暴露智商，屁用也没有。
果然，黄语柔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到了她的面前。
“我想请你配合，写一个东西。”黄语柔的态度客气又冷静。
“写什么？”巩笑顿生警惕，狐疑地看着黄语柔。
“很简单，那天在黄子谦别墅发生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很清楚吧。你只需要把你自己做的，套在黄子益的身上，然后把你放在我的位置，写得明明白白就可以了。哦，对了——”
黄语柔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别忘了写上，黄子谦死了之后，你有多伤心，多痛不欲生。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巩笑静静地听着，末了，唇角浮起一线笑容来，身体有点儿僵硬，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再次向黄语柔投射过去：
“你这是……让我写遗书吧。”
黄语柔没有说话。
地下室的灯光虽然很昏暗，但巩笑依然看得明白，黄语柔的表情，分明是默认。
一瞬间，巩笑忽然觉得苏醒前做的那个梦，都要比此刻的感觉更加真实几分。
明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性命攸关到近乎于绝望的时刻，但她的心情却像是暴风骤雨当中，踮起脚尖在半空走钢丝，恰好停在了风眼处，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明月在松间朗照，又像清泉在石上潺流。
恐惧往往源自于对未知，已经看得清楚尽头是什么，反而就没有那么怕了，甚至还带了几分解脱的坦然。
只不过，心里的疑惑还是想要弄清楚。
死，也想死的明白。
“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巩笑的声音带一丝明显的祈求。
“你说。”黄语柔倒也干脆。
“那天在别墅，你帮了我，现在为什么又要这样？”
黄语柔沉吟了几秒，缓缓吁出一口气：
“在别墅的时候帮你，是真心的，现在这么做，也是真心的。”黄语柔的回答很简单。
巩笑依旧看着她的眼睛，期待她给出更进一步的解释。
黄语柔反而被她看得有些躲闪，但心里死命压抑住的负罪感此刻拼命挣扎，簌簌而动，让她狠不下心来拒绝。
嗓子里骤起的干涩，让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沙的：
“在别墅里，我帮你，是因为在黄家的罪恶里，你一直都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黄子谦本来就该死，谁结果了他，对我来说没有差别，我和你无冤无仇，没必要为了一个罪人牺牲另一个可怜人。”
“可怜？”巩笑似乎想反驳。
黄语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没有办法掌握，还不可怜吗？”
巩笑心塞哑然，黄语柔继续讲了下去：
“现在决定这么做……”话说到一半，黄语柔顿住，用力咬了咬下唇，下决心似的，“你就当是因为我的私心吧。”
对于这个解释，巩笑显然是不满意的，但无论她的眼神多么焦灼，饱含着多么强烈的渴求，黄语柔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她将纸和笔朝巩笑又推了推：
“有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会尽量利索，不会让你感觉太痛苦的。”
巩笑很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双手抱膝，眼睛看向天花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黄子谦本来就是我杀的，被警察抓住是个死，像现在这样，被你绑了，也是个死，没啥差别。不过，如果我的死，能够帮你解决你的困境，也算是有点儿另外的价值。”
说完，她拿起纸笔，埋头开始写。一时间，地下室里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面而发出的沙沙声。
巩笑出乎意外的配合，反倒让黄语柔觉得有些不忍心，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到：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是放心不下的事吗？我不敢保证百分之百能做到，但是我一定会尽力帮你完成。”
巩笑抬头，看着她，唇角掠过一丝微笑：
“谢谢你，我家里人都死光了，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过，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死之后，一把火烧掉，找一片森林，埋在其中一棵树底下。或者，干脆洒进大海里，干净利索，一了百了。”
说完，她把笔往旁边一扔：
“写好了，你可以看看。”
黄语柔警惕地上前一步，目光向下，在那张纸上迅速地扫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纰漏，一颗心稍稍放下。
接着，她从左边的口袋里拿出一副蓝色的丁晴手套戴上，手心里攥一个琥珀色药瓶：
“这里面是氰化物毒药，毒性很烈，几秒钟就结束了。如果你觉得不好，还可以用这个——”
她将手伸到后腰处，抽出一把匕首。
黄语柔的手指纤细，刀子拿在她的手里，显得比实际尺寸更大。匕首装在到刀鞘里，刀鞘是牛皮质地的，但手心里还是感觉到有沁人的凉意从刀鞘里透出来。
黄语柔将药瓶和匕首都放在巩笑面前：
“我查过了，匕首直插进心脏，然后迅速地拔出来，一样是几秒钟就够了。这是我能想到和实现的最快的方式了，你选一个吧。我还是要提醒你，别耍花样，别让大家都难做。我想，你是明白的。”
说着，她的右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手枪，毫不犹豫，稳稳抬手，手指扣上扳机，黑洞洞乌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巩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