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徐州发来的紧急电报后,大治郎的判断并没有错,因为接下来无论怎么联系徐州的酒井小队,都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只能说明出事了,而且还不小。
酒井小队实力不弱,无论是人员的配置和武器的配置,可以说都是仅次于上海和南京有限的几个大城市,三十多人,不可能全部玉碎,因为凭支那国情报部门的实力,没有本事能把酒井小队全部消灭。他自信,这支那军队或者警察,甚或情报部门,都没有这个实力,不是小看他们,而是事实证明过的。
大治郎琢磨了很久,很久,这中间他让通讯部门不间断的联系徐州,可是无一例外,全都是联系不上。
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
大治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酒井小队出事了,很大的可能就是酒井小队全军覆灭了。
三十几人的小队全部覆灭,这在帝国的间谍史上是从未发生的事情,是帝国的耻辱,也是他大治郎的耻辱。
大治郎不能容忍,哪怕自己不日去职!因为他是帝国的一员,忠诚于天皇的大日本的国民,大日本帝国的精英。
大治郎不能无动于衷,更不能无视酒井小队的失联,此时的他还心存侥幸,认为徐州的酒井小队用于联络的电台出了问题,虽然,他认为那种几率很小,很小。
人总是喜欢给自己一个理由,总是喜欢往自己设想的方向假设,大治郎也不例外。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相信酒井小队会全部玉碎。
大治郎一边向总部发报,一边派人潜入徐州,向总部发报汇报情况,并向总部要人,当然要的是高手,在上海,他已经吃过亏,没有高手他真的搞不定,哪怕新来的领事水平比自己高。
大治郎吃过亏,知道支那有高手,并不是情报所说的那么不堪,你想,偌大的中国,几千年灿烂的文明历史,曾经领先于世界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出类拔萃的人,他更倾向于那些高人隐退了,或者是对一个腐败的政府灰心了。
但是,这不代表中国没有能人,没有高人。
中国历朝历代都有能人高人,就看他们愿意不愿意为朝廷政府出力了。
当然,不为朝廷或者政府出力,并不是不爱国,因为他们心中自有道义。
大治郎把能派的高手全都派出去了,他要弄清这酒井小队到底怎么了,对于官方报纸上的内容他严重怀疑,什么两帮火拼,因为这春来旅社就不是帮派,在扎根徐州之前,大治郎再三交代,酒井小队的任务就是搜集情报,绘制地图,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别的任务。
大治郎宁愿相信,这是官方的欲盖弥彰,是一种花招,意图掩盖真相。
带队的叫佐藤冲,一个资深的中国通,善于搞暗杀,拿手的是用刀。但是他的刀不是倭刀,也不是唐刀,而是类似匕首,甚至比匕首还小还短的刀,但是足以杀人的短刀,藏在手中极不容易发现,紧急时还可当做飞镖使用,据说死在他刀下的人已经双手都数不过来。
按理,佐藤冲归南京的大使馆管理,可大使回了日本本部,离南京最近的最大的官当属驻上海领事大治郎,所以,佐藤冲没有理由拒绝。
佐藤冲从得到命令到到达徐州,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他先是就近找了家旅社住了,安顿好后,带着三个助手去了春来旅社,此时的春来旅社大门紧闭,贴了封条,落款是徐州警察局。
因为出了那么大的事,春来旅社门可罗雀,过往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一副唯恐粘上祸事的谨慎。
春来旅社成了凶宅。
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不是凶宅才怪。
四人围着旅社转了一圈,佐藤冲留一人在外,其余三人先后翻墙头进了院里。
佐藤冲不单是个用刀的高手,还是个痕迹专家,这也是他被领事大治郎紧急从南京派到徐州的原因。
佐藤冲把人分成三组,他自己则从一楼一间一间的探查,以期寻得蛛丝马迹。他不相信现场会不留下线索,毕竟这可不是小动静。虽说现场可能已经被破坏掉,但是凭中国人的习性,马虎潦草糊弄,他觉得只要用心,肯定能有所发现。
在楼梯的拐角,大治郎看到被烟熏黑的墙壁和顶棚,凭着直觉,他知道肯定有地下室,因为冒烟点不在地面,在地面的话应该有可燃物的余烬,没有,则说明着火点在地下,这是常识。
佐藤冲发现有地下室。
“这就对了,火是从地下室烧起来的,着火点就在下边。”
佐藤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下属听,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先下去。”
属下说道,率先走在了佐藤冲的前边,甭管有无危险,他这个下属必须为长官挡子弹,这是规矩,也是使命。
还没进入地下室,佐藤冲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煤油燃烧过的味道,中间掺杂着难闻的说不上来的味道。
下到地下室,佐藤冲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竟然呈工作状伏在案子上,显然,着火前他们已经死了,否则不会任其火势蔓延,烧到自己身上而无动于衷。哪怕被困住了手脚,遇到大火也得本能的挣扎,如今两具尸体毫无挣扎的痕迹,只能说明失火前他们已经死了。
能让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工毫无察觉,并且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这是内部人作案,另一个是凶手是个高手,而且不止一人,佐藤冲的判断是,隔着一张宽大的工作台,一边动手,另一边断没有发现不了的问题,所以,动手的肯定不止一人。
佐藤冲判断的基于常识,但是他完全忽略了,或者说根本不会想到,高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对面人之后再来杀死这个。所以,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因为他是基于常识,可是事实上,总有意外出现。
内部人动手的可能不是没有,可是随着酒井小队的全军覆没,这个选项自然消除,那么就剩一个可能,就是动手的是中国官方的人,要么军队,要么警察,民间帮派没有这个力量,毕竟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三十多人,受过特殊训练的精英特工,你要说不是官方的人,打死佐藤冲也不会相信。
“八嘎!”
佐藤冲骂道,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显然气愤到了极点。
佐藤冲跟酒井有过一面之缘,但那还是五年前,在一次小范围的聚会上,得知酒井即将被派驻中国,当时佐藤冲很是羡慕,因为那意味着上升的渠道就摆在了酒井的眼前。佐藤冲没想到的是,自己也在三个月后步了酒井的后尘,差别只是一个在徐州潜伏,一个在南京。
两人的联系并不多,因为这是工作性质决定的,尤其是酒井变身春来旅社的邱掌柜之后,但是佐藤冲知道,酒井小队的实力不俗,任务也完成的不错,据说,一俟地图绘制完成后,酒井将会晋升一个职级,从少佐变成中佐。
当时,听了有关酒井的事情后,佐藤冲很羡慕,可是,现在他一点都不羡慕了,相反倒有点小庆幸,从这现场的狼藉程度看,哪怕酒井没有玉碎,就凭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也难逃被军事法庭追责的命运,佐藤冲有些感慨,但是这感慨只能在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的任务就是快速地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便上峰作出决策。
佐藤冲找到酒井的办公室,面对一片狼藉的场面,佐藤冲恨得牙根发痒,这帮可恶的支那人,非但没有按照警方的出警条例勘察现场,反倒把现场弄得乱七八糟,这还不说,屋里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的一干二净,这哪是保护现场啊,简直就是破坏现场来了。由此,佐藤冲断定,这事跟警方脱不了干系,出警不是这么出的。
佐藤冲当然不知道,这都是小安的授意,既然是帮派火拼,得胜的一方当然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不然怎么体现帮派的复杂和散漫。但是,这一切都被佐藤冲记在了警方的头上。
佐藤冲不傻,虽然报纸上说是两帮火拼的结果,问题他不信,春来旅社是日本特工的大本营,咋会轻易的跟帮派扯上关系呢,哪怕扯上关系,也不会这么深,更不会被人团灭了,更何况没有一个帮派有这个实力,弄得酒井小队连消息都没能完整 的发出去,那么,只有军队或者警方有这个实力。
龙局长给下属的交代也是如此,打劫般的现场必须符合帮派争斗的特征,越乱越不会往警察头上怀疑。当然,这也是龙局长的想法,可是,那只能糊弄寻常人,要想糊弄一帮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工,那是徒劳的,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糊弄不了。
佐藤冲不相信是帮派所为,因为他知道根本就没有帮派什么事。这春来旅社作为酒井小队的大本营,跟帮派毫无瓜葛,反倒跟警方和官方关系比较近。退一万步说,哪怕跟帮派发生冲突,酒井也不会鲁莽到拿整个小队的命运跟帮派火拼,再说,就酒井小队的实力,别说帮派了,就是军队或者警方,不用重武器的情况下,一百多人也未必能让整个小队全军覆没。
所以,佐藤冲毫不怀疑这是官方的一次行动,只不过对外宣称是帮派火拼,这样的结果就是让日本人无从下手,因为整个春来旅社的伙计和掌柜,全都是日本人装扮的中国人,而且为了不露破绽,还都起了中国名字,不知道的话,肯定认为这春来旅社的人都是中国人。
既然都是中国人,关你日本人屁事。
这叫打掉牙往肚里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佐藤冲不得不承认,谋划这场阴谋的人是个高手,把所有的步骤都算的准准的,让你有理无处使,有气无处发,只能干憋着。因为这自始至终都是中国人自己的事,跟你日本毫无关系,你要是硬说死的是日本人,他们就会有借口,甚至闹到国际上,说你日本派出大批的间谍搞破坏等等。
牺牲了整个酒井小队,日本当局却无能为力,这才是最令人气愤的,佐藤冲骂了几句八嘎之后,一脚把茶几踢飞,踢飞了还不算,还趁着茶几没落地,又给了一脚,把茶几踢散架。
发了一通火之后,佐藤冲三人出了春来旅社,现场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已经毫无用处可言,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酒井小队所有人员的尸体,这个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既然报纸上都登了,警方断没有推脱的理由,不承认尸首被他们处理了。
经过打听,佐藤冲找到了负责处理春来旅社帮派火拼的警官,得知所有尸首已经被拉到乱石岗就地掩埋了,理由是这帮人不是当地人,也找不到其家人。
接待佐藤冲的警官很警惕,连着问了三遍,佐藤冲是什么人,跟死者有什么关系,佐藤冲当然说是邱掌柜的兄弟,从乡下投奔大哥来了。在佐藤冲奉献了两块大洋之后,这警察才把埋葬的地方告诉了他。
佐藤冲三人又去了乱坟岗,这帮警察根本不上心,潦草地就把三十来人给埋到了一起,佐藤冲很容易地就挖开了。三人很费力地把三十具尸体摆好,他们惊奇地发现,所有的人全都是中枪而亡,而且每一个人都是中了不止一枪。
面对这个事实,佐藤冲更加坚信这是官方所为,若是帮派火拼,断不是这种结果,作为受过特殊训练的酒井小队的日本特工,更不可能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偷袭。
佐藤冲看着一具具尸体,脸色阴沉的就像死了爹妈,这可都是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啊,却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这异国他乡,更令他不能接受的是,酒井小队的谍报员美惠子竟然也死了,当胸中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