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过白天和黑夜之间的交界线,鲜嫩的草叶被践踏过后散发出青涩的香气,在太阳彻底驱散天穹上的七色云幕前,一只黑漆漆的大军已经安静地守候在了阿托曼对迷雾草原的城门前。
站在无数形态各异的帝国士兵前方,皆是别西卜镇上的居民——他们用了一晚上,总算把所有帝国士兵‘说服’得听话,由于过程太过血腥暴力,此间不宜赘述。
“格拉彻米大人,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还不进攻么?”
别西卜看着地上的影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再等等。”
渐渐的,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浅绿和浓绿之间的分界线就像是用羽毛笔勾勒了出来一般。
『果然还是办不到么……』
纤细苍白的手举至半空,就在别西卜准备挥手下令的那一刻,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
——即使开门的士兵瞧着他们的目光里满是谨慎,即使暗处有无数眼睛向他们投来憎恨的目光,但是城门还是缓缓地,又坚定地向帝国军大开了。
“传我命令,全军前进!”
“是!”
……
圣城的中心,一间干净整洁的书房中,迪瑟斯正如往常一样,埋首在几乎要堆积成山的公文中。
——替补利姆斯的十元老人选迟迟决定不下来,也是导致事务堆积得如此严重的原因之一。
『还是快点定下来吧……』
『如果是埃比里奥的话,多少也能帮我分担一些吧。』
“迪瑟斯大人!”
门‘呼’得一下被推开,‘哐’得一声撞在墙面上,动静之大,几乎快盖住了来人惊恐的喊声。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惊……”
“边境被帝国攻陷了!安德烈和奥弗涅带着六座边城的子民一起投降了帝国军,现在二十万帝国军正在帝国国王的带领下,朝着圣城进发!”
“什么!”
整理好的文件散落了一地,就如同迪瑟斯现在的心情一样复杂混乱。
“这不可能。”
不提奥弗涅,就只说安德烈,以他死板又固执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允许这样近乎叛国的行为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确认消息来源无误么?”
“消息是从距离阿托曼最近城镇的卫兵所发回来的,是守镇的士兵亲眼所见,不会有假,还有一件事……”
“说。”
迪瑟斯揉着眉头,难道还会有比这个消息更糟糕的事么?
“有人看到帝国的前锋军里,有安比里奥阁下的身影……”
“什么!那个熊傻子疯了么!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等……”
安比里奥,安德烈,奥弗涅,公然做出这样叛国的举动,偏偏他们都是和那位殿下关系甚深之人……
叛国,无异于背叛这个国家的君主,但是这三个人,有可能做出背叛那位殿下的事么?
先不提安比里奥,对那位殿下宣誓效忠过的安德烈和奥弗涅,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背叛那位殿下的举动的,所以,难道这一切是那位殿下在暗中允许的?允许另一个国家的王带着大军攻打自己的国家?
真的会发生这么可笑又荒唐的事?
没错,的确发生了这样可笑又荒唐的事。
三天,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帝国军不眠不休地往前行进了千里,几乎跨过了大半个王国的土地,而且因为莫名的原因,一路上几乎没有人对帝国军进行过反抗。
同样的,那些看似凶残可怕的异族,好像真的只是来王国旅个游的,除了一声不吭往前冲以外,一路上居然不对任何王国之人出手。
大约是看他们太过无害了,觉得是时候站起来‘保家卫国’的贵族们,纷纷带着自己领地的私兵,想要给这群如入无人之境的帝国混蛋们一点颜色瞧瞧,顺便也可以让自己家族向来只会降不会升的爵位再往上跳一跳——然后就踢上了铁板。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武者,又或是精通数百种魔法的大魔法师,在帝国军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仔。
因为他们突然发现,王国唯一强过帝国的优势——魔法,居然失灵了?
于是,原本应该是攻击主力的魔法师,都成了纸糊的假人,只是用来拖延帝国军攻势,以及保护我方后排魔法师的骑士和战士,不得不兼具输出。
但是在武力,或者说是暴力方面,王国在帝国面前一向就是个弟弟,所以结果显然易见,弟弟被哥哥教育得十分凄惨。
所以,在那些贵族眼中,一直表现得十分天然无害的小兔子,突然变成了一只发了疯的雄狮,对着他们伸出了巨大又锋利的爪子,紧紧地掐住了他们的喉咙,把人玩弄到只剩了一口气的时候,再撕碎了吞吃入腹。
有不少士兵和受到雇佣前来帮忙的冒险者在亲眼瞧过一个毛绒绒的,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可爱的黑色大方块,是怎么用它像是毛发一样的触手,将一个活人生生地吸成了一副带着皮的骨架子后,当场就直接疯了。
之后的一路,帝国军都走得十分太平安静,甚至晚上还会停下来休息休息,补补眠,那悠闲散漫的态度,仿佛真得只是来王国做客一般。
而在得知了只要不主动攻击这些来自帝国的家伙们,对方也就不会向他们出手的普通百姓,因为好奇心,经常偷偷地躲在帝国军白天行军时经过的,或者晚上休憩时整理干净的地方附近,远远地看着他们的举动。
但是普通百姓很快就发现,在帝国军里,并不只有那些长相很可怕的异族,还有很多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王国人的存在,他们不仅和那些异族相处得很融洽,看起来地位甚至还很高的样子。
没错,王国百姓看到的,就是别西卜带出来的镇上居民。
因为需要他们每个人都领着一支军队跟着别西卜前进,加上帝国只信服实力的关系,他们便用了一个晚上,教会了这群家伙,什么叫作真正的强者,地位自然也都一跃成了将军,副将一职,肯定是高得不能再高了。
但是这一点,王国的百姓并不清楚。
他们眼中看到的,就是统领着帝国几十万大军的人,看起来都是王国之人的模样,而且一路上除了主动挑事的,几乎从来不对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举起拳头,也从来不在任何一个城镇停留。
这种态度,即使不能增加普通百姓的好感,却也不会让他们对这支似乎只是长得奇怪了一些的队伍,生出太过激烈的反抗情绪,所以帝国军这一路上可以说几乎是通行无阻,以一种十分可怕的速度,朝着王国的首都圣城前行。
迪瑟斯沉默着看着桌上,从各地卫兵所发来的一封又一封的军情通知书,几乎一天就会有四、五封这样的通知书放在他的桌上,讲述的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几十万帝国军刚刚又突破了哪一处城镇,又来到了什么地方。
对方前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即使自己能整顿好军队,也只能堪堪赶得及在圣城正面迎上对方的队伍。
而且书信里面都提到,安比里奥正作为这支队伍的前锋,走在帝国军的最前方,同时,里面还提到一件事,那就是有传言,如今统帅着帝国几十万大军的新一任王,正是几千年前帝国的第一任王,那个臭名昭着的存在,别称为‘恶魔’的别西卜。
『连活了几千年,隐姓埋名了几千年的‘恶魔’都出来凑热闹了?』
虽然迪瑟斯并不想相信那个应该存在于史诗中,也消逝于史诗中的怪物居然还活到了现在,但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的确向他描述了,正因为有什么超出预料之外的因素存在着,才让这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颠覆了。
于是,他现在唯一需要面临的选择,就是决定是否要让这座圣城,或者说这整个梵林,取代迷雾草原,成为两个国家交战的战场。
『看来,必须要找个人问问清楚了。』
迪瑟斯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神色沉重地向外走去。
“你来了,迪瑟斯。”
“圣王殿下。”
不管此刻他的心情有多么复杂,对方如今也必须是自己需要全力效忠的对象,迪瑟斯单膝跪在地上,将手放在心口处,行了一个再恭敬不过的礼。
“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呢。”
那话音中透着悠然自得般的浅浅笑意,仿佛对方根本就不知道他所统治下的国家,此刻正在面临一场随时可能覆灭一切的浩劫一般。
这让几天内,几乎连睡觉都没有一次真正睡安稳过的迪瑟斯,不禁有些恼怒。
即使强压着怒火,他还是忍不住向着高高的白玉阶上,安坐于王座的那人质问道。
“这一切,您早就知道?”
“不,我不知道。”
那人的果断否认,让迪瑟斯愣住了。
“但是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的所有举动,都是经过我和神之水晶的允许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人的行为,代表了这个国家最高意志的决定。”
“也就是说,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您都是允许并且认可的么?即使是把整个王国都置于帝国的铁蹄下?即使把所有王国百姓的性命都放在帝国的利刃之下?”
“迪瑟斯,冷静一些,到目前为止,帝国可有对不曾反抗过他们的无辜之人动手过?”
“即使现在没有,可不代表以后......”
“迪瑟斯,你还记得发生迷雾草原么?历经数千年,大大小小,零零散散,在那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多少次战争,到底牺牲了两个国家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你可以算得清楚,算得明白?”
“而你所了解的帝国人,可是那种你喊停,对方便真的会停手的那种性格?”
“但是那个新继位的王做到了,他约束了几十万的大军,对王国秋毫未犯,即使你不相信他是从史诗中活到现在的人物,你也不能不相信他的确有这个能力,能够令王国的大门为其大开。”
“明明是一样的结果,又何必让无数无辜之人赔上性命。”
“可总得试一试,如果不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迪瑟斯死犟着不肯低头,作为侍卫长以及十元老的首领,守护这个国家,守护这片土地的意识,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血液,现在要他眼睁睁看着帝国在王国的土地上,作出如此嚣张放肆的行为,却不去反抗,打从心眼里他就不乐意。
只是来自那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迪瑟斯彻底哑然了。
“因为这也是神之水晶的意志。”
“你可以不听从我的意见,但是你敢违背神之水晶的意志么?”
“帝国和王国,本来就应该是一个国家,无止境的战争,根本不会为两个国家带来任何好处,这片大陆,也是时候统一了。”
迪瑟斯仍想反驳,一股强大的魔力却迫使他将扬起的头颅低了下去。
“不乖的孩子,就是要好好教育才行,米歇尔你废话太多啦~”
语气乖张尖利的,属于孩子的声音,在迪瑟斯的头顶响起,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坐在了他的发心上,正用一双小小的脚一下又一下地踩着,每一下,仿佛都有细小的电流,从对方小小的脚掌直接传达到他的脑袋里,带来一种麻痹的痛感和晕眩。
“我崇尚的是以理服人,还有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现在在动什么手脚,都活了几千年了,别去欺负一个孩子,再等等吧,再是几天,另外半块水晶就会赶到圣城了。”
“哼,所以就说了,直接让那个大笨熊带着回来多好,现在居然还要让我等。”
这么说着,那个小小的东西,终于带着它特意散发出的可怕压力飞离了开去,就见迪瑟斯身子一软,整个人就直接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一头的冷汗伴随着苍白色的面色,以及近乎放空了的瞳孔,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尸体般可怕。
“你看,我就说你做过头了,现在整个王国还要靠他维持下去呢,你看你把人欺负成这个模样,难道你替他去干活么?”
“......啰嗦啊,又没把他怎么样,亚人的恢复能力一会儿就会好了,谁让他这么磨磨唧唧的,我本来就已经够烦的了......”
看到卡有些服软,米歇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怕真把对方惹急了,然后把迪瑟斯弄成个白痴,那王国以后的事谁去管?反正他肯定是不管的。
也是迪瑟斯倒霉,因为安比里奥坚持不肯提前将水晶送回来的缘故,卡这段时间一直都处于十分暴躁的状态,他今天来,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仁义精神,米歇尔决定为迪瑟斯掬一把同情的眼泪,然后吩咐守在殿外的侍女将人送回房间好好休息,有必要的话,再给他请个药剂师什么的治一治就行了。
于是迪瑟斯原本准备好的‘兴师问罪’,在某个正处于姨妈期的小家伙的暴走下,变成了‘带薪疗养’,还有‘带工疗养’——即使是躺在病床上休息,该干的活还是得继续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