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安德烈和奥弗涅的婚礼仪式,劳伦斯这次并没有跟着安比里奥和米歇尔出门。
大约是最后几天赶路的时候,他一直在外面赶车太过操劳,在到达阿托曼并且好好地休息了一个晚上后,劳伦斯就突然发起了高烧。
这个世界的人不常生病,但是生病了,就很难自愈,这和外伤有着本质性的不同。
一般的病,用治愈魔法也能在一瞬间彻底治好,但是这种方法有比较严重的后遗症,轻则眩晕、呕吐,重则头痛如裂、浑身奇痒难忍,几乎没人会使用这种治了不如不治的法子。
所以大部分人生病后,只会请魔法师先将病治得七七八八,然后只要再卧床安静修养几天,身体就能彻底好转,这种方法就没有任何后遗症。
于是,在请来魔法师的释放了治愈魔法后,劳伦斯今天一整天不得不躺在床上静养,对此,他自己本人也表示十分遗憾。
但是,就在几人准备出门的时候,米歇尔一眼扫到带着帽子和围巾,几乎是一副地道阿拉伯女性打扮的卢西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皱起了眉头。
『卢西弗在室外打扮成这副模样还好说,可在室内,还是在别人的结婚仪式上,他仍旧带着围巾帽子,一副生怕被人看清楚正脸的模样,是不是太可疑了些......』
原本因为看不到而不曾注意到的东西,由于今天早上视力有所恢复,米歇尔突然意识到了。
因为有安比里奥在一边指导,所以米歇尔的用色并没有过度,也就错失了将卢西弗化成一个可爱小丑的模样,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改动,即使他的五官和之前仍有几分相似,却也不会再被认成为同一个人了。
即使眼前一片模糊,但是听到对着镜子的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的口中,传出啧啧称奇的声音,米歇尔才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不过即便如此,在几人临出门前,米歇尔还是要求卢西弗必须把围巾戴上,而且进了礼堂也不准摘下来。
『即使这么精心准备,小心留意,居然还是被认出来了?』
米歇尔下意识转头,朝一侧看去,但是,身后原本应该站着一个矮小身影的地方,此刻却居然空无一人?
“卢西弗?”
他拧着眉头,低低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回应,提高嗓音又喊了一声,却仍是一片寂静。
一年时间,的确不足以让一个人的外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而米歇尔动的小手脚,其有效程度也十分有限。
但是名义上,那个曾经刺杀过他的凶手,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而如今的卢西弗,和那个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其他人对他的关注度应该并不太高才是,但米歇尔却无法压抑自己心底的担心。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这很不可思议,但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米歇尔已经把卢西弗看做和劳伦斯同样重要的存在,甚至可以说,他比劳伦斯更重要。
毕竟,比起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一言一行的劳伦斯,那个混小子只把他当做一个亲切和善,偶尔还会被气炸毛的主人来对待,这样的卢西弗,米歇尔反倒更容易亲近一些。
毕竟失去了一切晦暗记忆的他,其实只是个机灵得过了头,偶尔皮得让人恨不得想打一顿,可更多时候,却又无比贴心和懂事的男孩子。
大概是被奥弗涅太过认真的口吻吓到了,米歇尔做了个深呼吸,平息着自己有些不安的情绪。
『卢西弗被认出来的概率实在太低了,奥弗涅......应该只是个意外罢了。』
『不过她说的对,我们还是尽快离开阿托曼才行,等明天劳伦斯的身体好了,就离开吧。』
“安比里奥,去把卢西弗带回来,我们该走了。”
“恩......他来了。”
“恩?”
米歇尔眨了眨眼睛,又将其眯成了一条细缝,这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色块向自己走来:是卢西弗早上出门的那一身没错。
他松了口气,又板起脸,朝着来人训斥道。
“你要去做什么,好歹也知会我这个主人一声,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会担心的么?”
那个身影停在了不远处,一动也不动地,仿佛和其他景物融合为了一体。
过了很久很久,令米歇尔觉得熟悉的,属于卢西弗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主人。”
这话听着,有些低糜,有些灰心丧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在里头。
听着这个声音,米歇尔的心又软下来了,他一边觉得自己是不是口气太重了,一边又怕如果自己太过放纵对方,把卢西弗一个好好的孩子教坏了怎么办?
这么纠结着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教育对方的最好时机,米歇尔只得歇了这份心思。
“好了,过来吧,我们该回去了,等明天劳伦斯的身体好转,我们就要离开阿托曼了。”
听他如此说着,安比里奥顺从地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推着米歇尔往外走,接着,悄无声息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正往米歇尔靠拢的卢西弗。
卢西弗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安比里奥,接着,露出委屈的神色,一边跟着两人往外走去,一边往上扯了扯松垮垮的围巾,直到它再次遮住了自己的半脸。
回到城主府,米歇尔将自己决定明天就离开的事,告诉了还躺在床上的劳伦斯。
对于米歇尔的决定,劳伦斯很少会有说不的时候,这次也是一样,对方还表示,他在躺了半天后,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可以离开。
接着,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的劳伦斯,被米歇尔用一根手指按倒在了床上。
一脸哀默大过于心死的劳伦斯:......
感觉自己好像犯了大错的米歇尔:......
“好了,你还是继续休息吧。至于明天驾车的事,安比里奥说他会负责的,你不用担心。”
其实米歇尔原本还说,自己想驾驶马车试试看呢,结果这个意见刚提出来,就被安比里奥无情地一口否决了。
他也知道因为自己的样貌太招人眼,若是在外头驾马车,无异于在敲锣打鼓地告诉别人‘大公阁下在这里’。
既然不想被人围观,米歇尔这话自然也只是随便说说,纯粹只是为了过过嘴瘾罢了,所以这会儿被安比里奥拒了,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等米歇尔自己走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才突然察觉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平常的时候,卢西弗有这么安静么?』
接着就这样过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四人出发的时候,米歇尔才真的确认,卢西弗的确有哪里不对。
那个平时聒噪得和夏蝉没区别的混小子,这次居然踏踏实实地安静了近乎一天?
米歇尔顿觉不适应了。
『卢西弗的变化,似乎是从婚礼回来的时候就发生了的,但是安比里奥和劳伦斯也没和自己说些什么......』
此刻,又过了一天,他的眼睛如今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五米内看人时,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身体的轮廓线。
于是,米歇尔决定要和卢西弗好好地聊一聊。
所以,当他们停在某个小镇的旅馆时,在把劳伦斯和安比里奥都支开后,他主动找到了卢西弗的房间。
当米歇尔推开门时,他眼中的卢西弗是安坐在桌子边,似乎是正在摆弄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对方看到他时,整个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又缓缓地松了下去。
“主人,主人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么?”
『口气好像也生疏了?』
“卢西弗,我觉得有必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因为不想在城镇停留的时候太过惹人注意,米歇尔都习惯带着帽子或者围着围巾,自然也就不用再装模作样地坐着轮椅,加上他这次要失去功能的,似乎是左臂,也就是自己不惯用的手,除了换衣服不太方便,真没觉得哪里有影响。
于是米歇尔大咧咧地推开门,进去之后反手将门关上,便摘下了一直盖在脑袋上的兜帽,往桌边走去。
看到他的动作后,卢西弗速度奇快地将左臂一扫,右臂一拢,米歇尔就听到耳边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接着,对方往下一趴,整个人就像一块大油布一样,扑在了那些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东西上面,把它们盖得严严实实的。
米歇尔一头黑线:有必要这么害怕么,他又不是来查房的家长......
因为觉得有必要给一个孩子保留些必要的隐私,米歇尔在桌边坐下后,并没有好奇地向卢西弗开口询问,他怀里那些‘叮当’乱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是直接点明了自己的来意。
“卢西弗,奥弗涅和安德烈的婚礼那天,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因为桌子并不大,两人便坐得很近,以自己如今似乎千度近视的目力,米歇尔也能看到卢西弗头上有几缕短发顽皮地翘了起来,也就是俗称的‘呆毛’,顿觉很是可爱。
“您,您发现了么......”
“这能不发现么?平时一个能吵翻天的混小子,现在突然安静地跟女孩子一样,谁都会觉得奇怪的啊。”
米歇尔克制不住地伸出了贼手,摸上了卢西弗头上的‘呆毛’。
略硬的发质,手感却意外的好,感受到掌心下的小脑袋有一瞬间僵硬,松懈下来之后,居然还往他手里蹭了蹭,米歇尔不由得抿着唇笑了。
『就像是某种动物的幼崽一样。』
“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
对方年纪还这样小,每天和三个年纪比他大那么多的老男人生活在一起,没有女性的关爱,也没有同龄人作玩伴,他的世界,就只有自己的府邸那么大,这么一想,米歇尔觉得卢西弗出门一趟,如果有点什么心事,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自己只是关心一下,应该也没问题吧......』
他实在是不太擅长和孩子好好相处,如果只是一起玩也就算了,当知心哥哥什么的,难度系数忒大......
手掌下的小脑袋动了动。
“我,我在婚礼结束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孩子......”
米歇尔:......
“咳。”
即使看不到,米歇尔也知道,在某一个瞬间,自己的脸肯定是扭曲的。
卢西弗今年几岁?六岁?七岁?还是八岁,九岁?
就算这个世界的孩子普遍早熟,这特么是不是太早了点?
『靠,究竟是哪家的小狐狸精,连个毛都没长齐的童子鸡都不放过,要是撞我手里,非,非......』
非了半天,米歇尔也不知道该拿一个和卢西弗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怎么办,他只能叹了口气,又揉了揉面前深陷‘情伤’的小屁孩的小脑袋瓜子。
『还是先把面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家伙搞定了再说吧......』
“卢西弗啊,这种事,恩,这种事,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每说一个字,米歇尔觉得尴尬之神都在深切地关怀着自己。
『大约每个还有理智的家长,在面对自家熊孩子居然早恋这种性质可轻可重的问题上,都和自己现在一个心境吧。』
『不理智的,估计应该是一天照吃饭的次数来打,打到成个智障为止。』
不过,大禹治水的故事警醒过后人: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作为一个临时就职的家长,米歇尔觉得一刀斩断小朋友刚萌芽的情丝,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不如拖延些时日,等卢西弗大了,见过了更多女孩子,也就明白现在这段小小的难过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如果你要是真得喜欢人家小姑娘,恩,我们现在还没走出多远,你把她什么样貌告诉我,我去找奥弗涅给你打听打听?”
“如果对方家里不错的话,我帮你提前先定下了?”
“等过两年,如果你没有遇见更合适,更喜欢的,我们再回来瞧瞧她?”
“不过,谈恋爱的话,还是要等你们大一些了再说,好歹也得等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长残了,对不对?”
觉得自己每一句都没说错的米歇尔,直到被卢西弗推出门口,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的那刻,他都没明白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居然惹得混小子生气了?
卢西弗看着手掌心上刚刚被划开的,一道手指长短,此刻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的伤口,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似乎还回响在他的脑袋里。
想着想着,他便靠着门躺到了地上,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