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托曼如今的情况实在太过令人担忧,偏偏安德烈和奥弗涅还想不到任何法子可以用。
想来想去,他们只得承认,比比安捷说的法子,大约是唯一有效且可取的了。
当然,在寄往梵林的书信里,奥弗涅并没有将阿托曼如今的问题直言,她只是委婉地写道,希望大公阁下能来参加她和安德烈的婚礼,顺便看看如今阿托曼经过改建后的新模样。
虽然米歇尔没有懂奥弗涅的‘未尽之意’,但是为了躲避不知何时会上门演出‘年度大戏’的埃尔侯爵,他还是坚持带着一家老老小小,低调地出门了,甚至连一开始的身体虚弱,都无法令他想远离梵林的念头减弱半分。
因为是如今现存三位城主之中两位的婚礼,六座边城难得的一起庆贺起来,包括一直冷清如初的阿托曼——安德烈和奥弗涅决定把婚礼的举办地点定在阿托曼,他们是真的在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让阿托曼恢复生机。
所以提早婚礼一天赶到阿托曼的四人,并没有从附近欢快热闹的气氛中察觉出任何不对来。
卢西弗和劳伦斯没觉察出不对,是因为两人皆是第一次出门,不清楚边境的情况,也没有办法将阿托曼的情况和其他边城进行对比。
安比里奥看不出哪里不对,是因为他本来就蠢,加上一直以来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米歇尔身上。
而最为善于观察和思考的米歇尔,这次也对阿托曼如今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细节处都是漏洞的情况视而不见,是因为他如今真的是‘视而不见’——因为前段日子身体内的魔力再次流动,让他又成了一个瞎子......
米歇尔信奉低调出门的原则,不过,在选择这次用什么东西来遮掩自己银白色的长发和尖耳朵时,他抛弃了一贯使用的斗篷,而挑了一条初冬用的米色大披肩。
披肩完整铺开的时候,正好可以将米歇尔的脑袋、肩膀和坐在轮椅上的大半个身子都盖住,只露出一张拢在阴影下的脸和半截看起来行动不便的双腿。
加上米歇尔本就纤弱的身体,以及苍白的肤色,这么一掩饰下来,让他看起来就如同一位身体不好因此不能吹风的病人一样。
不管多么出色的美貌,没有了一开始就会引来所有人注意力的银白色长发,加上半张脸都隐在了昏暗之中,其魅力都会大打折扣,可以说无限接近于零。
除了好奇心极重无比的熊孩子,根本不会有好事之人会特意来瞧这个藏在阴影中的病人,他究竟是生的个什么模样。
出于一个米歇尔、安比里奥和劳伦斯都知道,但是卢西弗不知道的理由,在众人下车前,劳伦斯拿出了一件带着兜帽的小马甲,在强迫卢西弗穿上后,更是命令他将帽子盖好,不管发生事都绝对不可以把帽子摘下来。
看着卢西弗穿上小马甲以后变得更加精神了些,米歇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取出自己离开梵林之前,顺手带来的丝质长围巾并让卢西弗围上,还明确要求,必须围到看不到他的下半张脸为止。
那马甲的工艺做得十分精致,卢西弗倒也没怎么抵抗,而围围巾是主人的命令,他也只能照办。
这么折腾下来,除了那双天蓝色的眼睛还是很招人以外,连平日和卢西弗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劳伦斯都表示,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面前这个小不点到底是谁,任何人是绝对不可能从外表认出卢西弗的身份来的。
劳伦斯和米歇尔对于卢西弗来说,是他小小的心里两个最具有威严的人,如今这两人难得如此异口同声地要求,他自然不可能反驳。
可尽管如此,卢西弗即使十分不理解,主人需要乔装也就算了,可安比里奥和劳伦斯都不用这样遮遮掩掩的,反而是最小的自己,为什么还需要打扮成这个样子。
对于卢西弗的疑问,劳伦斯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于是一头雾水的卢西弗变得更加惶惶不安。
看着劳伦斯从一名完美的管家,优雅的绅士,终于堕落成了欺世的神棍,米歇尔无比惋惜地感叹了一声,然后笑眯眯地对卢西弗说道。
“让你打扮成这个模样啊,是为了保护你。”
“我们要去的阿托曼,有一位很有钱,身份也很尊贵的女贵族,她啊,就喜欢长得可爱,漂亮的小男孩,尤其是喜欢像卢西弗这样有着天空之色眼睛的男孩子。”
“如果卢西弗被那位贵族看到,对方喜欢上你,近而想用钱或者用武力强行带走你,那么你家主人我为了保护你,就不得不亮出身份,然后闹出大乱子来,我们就没办法痛快地玩了,知不知道?”
卢西弗被米歇尔一阵‘你啊我啊’的说了半天,脑袋有些发蒙,等对方最后问了一句‘知不知道’,他连忙点了点头,生怕因为自己没有集中注意力听漏了,引来主人的不满。
可跟着其他人走在前往阿托曼城主府的路上,卢西弗一直处于纠结的状态:虽然主人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而且......这里的一切,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悉呢?』
即使第二天就是婚礼,安德烈和奥弗涅仍旧忙得马不停蹄,即使米歇尔四人直奔城主府,也并没有见到他们两人。
米歇尔心想他们只是来参加婚礼的,说起来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于是,他也就没让仆人把他们已经到了阿托曼这件事,通知安德烈和奥弗涅两人。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到了,不管手上做着什么大事,什么要紧的事,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莫名地,米歇尔就是有这种感觉。
『反正他们处理完总要回来的,毕竟第二天还得在这里结婚呢。』
结果直到晚饭的点都快过了,安德烈和奥弗涅才姗姗来迟。
他们在看到坐在客厅里,显得极度闲适的四人时,两人几乎要风中凌乱了。
对于主人是否能来,奥弗涅原本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毕竟婚礼就在第二天,谁知道她和安德烈一到家,居然发现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大公阁下!您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让仆人是通知我们?”
比不得安德烈虽然神情激动,却能硬生生地憋住想要将其表达在脸上和身体的冲动,奥弗涅则不管不顾,像风一样地冲了过去,一屁股就坐在了米歇尔身边。
“没什么必要啊,反正你们肯定是会回来的,回来不就能见到我们了么?”
米歇尔如今看不到,自然不知道这两人的神情到底如何,但是奥弗涅那激动的心情,自己从对方说话的口气中,也能稍稍得窥一斑。
看到自己主人的视线没有丝毫焦距,奥弗涅愣了愣,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什么,于是神情变得有些难过。
房间里好不容易热闹些的氛围,因为奥弗涅的沉默也渐渐冷却下来。
安德烈如今已经养成了有奥弗涅在的场合,一般不需要他开口的习惯,这会儿突然需要他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安德烈一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年近半百的人,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感受到时不时落在自己脸上,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落在自己眼睛上的视线,米歇尔明白了奥弗涅究竟为什么沉默,便扬起毫不在意的笑容。
“没事的,不是和你说过么,我的眼睛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难不成我没和你说过么?”
奥弗涅咬着唇摇了摇头,又恍惚记起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低低地应了一声。
“说过,说过的。”
不管主人到底说没说过,奥弗涅现在想的,只有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了主人这一点罢了。
“那就不要为我难受了,只是看不到你们明天的婚礼,这点着实让我有点可惜。”
说道这里,米歇尔叹了口气。
这次不是找借口,他是真的很可惜,毕竟当初就是冲着两人的结婚仪式来的,结果自己居然没办法‘亲眼’看到。
若有神的恶作剧,也就是如此了。
『不过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了,也没办法找其他东西来背锅啊......』
“那就延后,把婚礼延后,直到您眼睛好了为止,我这就吩咐下......”
“胡闹,坐回来!”
屁股底下的沙发传来震动,米歇尔能够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什么东西猛地站了起来——那是奥弗涅的方向。
同时,自己的耳边传来奥弗涅的声音,而对方的口中正说着一个馊主意,米歇尔连忙伸手一探,在抓住对方胳膊的瞬间猛地一用力,把将站起身奥弗涅又扯回了沙发上。
他一边在嘴上怪责着,一边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奥弗涅当时就坐在自己身边,不然自己一个瞎子,这胳膊抓不抓得到还是个问题。
“这是结婚,六座边城,百万的平民都知道你们两个明天要结婚的消息,而且你现在说延期就延期,这婚礼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好歹你也该问问安德烈答不答应。”
米歇尔以为安德烈再怎么忠诚于自己,对于老婆简直‘失智’的举动,多少也应该表达下不满,或者说,起码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赞同吧?
但是很快,他就从应当是门口的位置,听到了安德烈显得极其老实乖巧的声音。
“我一切都听奥弗涅的,而且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握草,你们这对失智夫妻到底在闹哪样!』
被安德烈这个新出炉的死妻奴打脸了,一瞬间米歇尔被梗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米歇尔说的也有道理,他们两人结婚的消息,在比比安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极力宣传推动下,估计六座边城没有一户人家不知道的了。
这个时候再改期,就算已经装好的场地都可以暂时搁置,但是百万人的失望,其中包括无数如今在安德烈和奥弗涅手下做事的属下,却不是那么容易应对的。
奥弗涅犹豫了很久,忧郁了很久,又仔细想了想,突然计上心头。
“有了!等大公阁下复明以后,我和安德烈再举办一次婚礼吧!”
“咳咳咳咳!”
被自己的口水以及奥弗涅到底有多失智的现实呛到,米歇尔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安比里奥坐在米歇尔另一侧,他那专注无比的目光一直落在米歇尔身上,即使安德烈和奥弗涅进门,也没能让安比里奥的视线偏移过0.1秒,后来更是一直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
在看到米歇尔伸出手拉住奥弗涅的胳膊时,安比里奥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无比黑沉,可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可在看到因奥弗涅的话而激动到咳嗽的米歇尔时,他终于憋不住地,狠狠地瞪了一眼奥弗涅,然后伸出自己的大手,用温柔无比地连蚊子都拍不死的力道,轻轻拍打着米歇尔的背部。
偏偏当事人还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对着咳得满脸通红的米歇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公阁下,我有哪里说错了么?”
『你没错,你没错你咋不把房子掀了呢?还再举办一次婚礼。』
自己明明才离开阿托曼不到半年,可眼前这个蠢萌到姥姥家的女子,和那个在他眼中聪明果然、热情忠贞的奥弗涅相比,简直如同两个人一样。
米歇尔一边给了对方一个白眼,一边开始怀疑奥弗涅如今是不是也是西贝货。
不怪米歇尔老是怀疑其他人是不是也被换了芯子,因为他自己就是如此,以己度人,便也老是怀疑其他人是不是也被‘狸猫换太子’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出,失智奥弗涅和妻奴安德烈终于老实了。
米歇尔四人为了赶在婚礼举办之前到达,后面实打实地赶了好几天路,加上这会儿早已经吃完了饭,如果不是米歇尔想等两人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四人怕是早都去休息了。
于是简单的叙旧结束后,几人纷纷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可安比里奥拿出折叠轮椅打开后,又引来了奥弗涅新一波的话题。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提问,米歇尔只觉得自己的烦躁值在蹭蹭往上跳,比之前听卢西弗发问还要高了好几个度。
『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真不是盖的......等等,好像这一竿子把曾经的我自己也打下水了......』
米歇尔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