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说着,米歇尔缓缓地歪了身子,把脑袋靠在了安比里奥肩上,因为想要调整到令自己觉得最舒服的角度,还轻轻地蹭了蹭。
于是这会儿浑身僵硬的人,变成了安比里奥。
感受到脑袋下肌肉的紧绷,米歇尔贼兮兮地笑了,口中却还故意说道。
“你放轻松些,太硬了,我靠着不舒服。”
“哦,哦。”
说着,那厚实的肩膀真的前后扭了扭,又耸了耸。
因为正在窃笑,米歇尔本就没有真得靠结实,加上右臂吃不上力,此刻,脑袋下的硬物这么一扭一动,反而一瞬间失去了支撑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安比里奥的怀里栽去。
为了稳定身体,他下意识地伸出了左手,往底下一撑。
米歇尔:......
安比里奥:......
米歇尔面无表情地坐直了身子,同时将手收了回来。
接着,他朝着远离安比里奥的方向,默不作声地挪动着自己臀部。
可惜两人是并肩坐在马车这种如此狭小的地方,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就是座位的一头到另一头。
因为是自己的举动导致如此尴尬的场面,米歇尔没脸直接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只好像块胶布一样,整个人几乎粘在自己这侧的车壁上,与安比里奥保持着最大距离。
强忍着快要燃烧起来的羞意,他小心翼翼地将脑袋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身侧的大黑熊,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反应。
......然后,米歇尔就对上了一双亮得堪比灯泡的眼睛。
『靠!看什么看!』
狠狠瞪了回去,又气弱地转过头,他不自觉地拿手心在衣服上蹭着,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蹭掉仿佛还残留在上面的诡异触感。
在越见尴尬,也越见暧昧的气氛中,马车缓缓停下,两人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埃尔府邸。
昨天,安比里奥突然告诉米歇尔,说是自己的父母想要请他上门聊一聊。
米歇尔沉默了半刻,哑着嗓子,只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把我们的关系,和他们说了?』
然后,在他的视线中,那头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的大黑熊,一边脸上笑得荡漾,一边脑袋点得疯狂。
在思考谋杀和认栽,这两个选项中哪一个比较符合自己当前心意之后,米歇尔发现自己并没有动手的熊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怂狗。
于是某人痛定思痛,泪流满面地同意了今天的登门拜访。
米歇尔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虽然两次的原因都是冲着同一个人来的,但是这次格外不同。
前一次,他只是想来问问关于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话做事完全可以理直气壮。
但是这次,他却是因为不小心掰弯了人家的儿子,上门负荆请罪来的。
这起点完全不在一个银河系啊......
『等等,貌似我才是被掰弯的那个?』
『不对,我本来喜欢的就是男人,这还能叫被掰弯么?』
米歇尔瘫着一张脸,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念头,就这样被安比里奥半拉半拽地,扯进了埃尔家的庄园。
“二哥!”
两人刚绕过前庭的喷泉,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小小矮矮的身影从花丛里窜起,猛地往安比里奥身上扑过去。
扯着米歇尔往前的手顿时松开,安比里奥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接住了扑进自己怀里,同时双手还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小男孩。
“你说今天要带嫂子回来的?嫂子呢?嫂子呢?嫂子在你身后么?”
小男孩刚才似乎看到了自家二哥身后还有一个身影,于是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借着安比里奥满是肌肉的手臂,用力一撑,小小的脑袋越过自家二哥的肩膀,终于看到了站在安比里奥身后,木着一张脸,叫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的米歇尔。
原本耷拉在脑袋两边的白色兔子耳朵顿时立得笔直,接着,血色从小男孩的下巴开始,往上瞬间浸透到了耳朵尖。
“嘭。”
一个巴掌大小的白影从安比里奥的怀里窜了出去,沿着一道抛物线落到了花丛里,让花叶跟着狠狠抖了两下,一切才归于平静。
安比里奥转过身,一脸不解的同时,怀里还抱着一套小男孩穿的小西服裤和白色衬衫。
“那是我弟弟,亚人族兔人,叫希斯特。”
大黑熊露出标志性傻笑,向自己的心上人介绍自己的家人,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好。
经过这么一小插曲,米歇尔原本紧张起来的心绪又平静了一些,他叹了口气,对着只知道抱着衣服傻笑的安比里奥说道。
“好了,把衣服放到那边。”
说着,用下巴点了点用来围建喷泉的白色大理石上。
“你那兔子弟弟一会儿还得穿呢。”
卡亚西王国的亚人变身,可没办法带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起变。
兽形比人身小,衣服就会掉在地上,兽形比人身大,衣服会在变身的那刻直接爆掉,如果之后再变回人形,那场景可就真的少儿不宜了。
安比里奥点点头,听着米歇尔的吩咐,将衣服放到了大理石上,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拧着眉头朝米歇尔问道。
“今天,不坐轮椅没关系么?”
米歇尔看着自己灵活的双腿:今天身上坏掉的位置,还是右臂。
照理来说,他的确是应该坐着轮椅出门的,为什么不坐呢......
“走吧,别让......等久了。”
米歇尔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安比里奥身上飘过:第一次拜见岳父岳母,没带礼物就算了,总不好还骗人家自己是个残疾吧。
不过这个理由,打死米歇尔,他也是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说起来,如果......真那个什么,自己是在上呢,还是在下呢......』
此刻,因为一个新问题的出现,米歇尔不经意间又陷入了沉思,等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坐在了客厅里,隔着一张玻璃长方桌,就是埃尔侯爵夫妇。
除了多了一个安比里奥,这次的会面似乎和前一次并没有太大区别。
埃尔侯爵依旧笑得如偷到了油的老鼠一样,埃尔夫人依旧一脸花痴地看着自己。
大黑熊在父母跟前似乎老实了许多,并不像在马车上一样,一直黏黏糊糊地蹭在自己身边,这让米歇尔稍稍松了口气。
他此刻已经不求安比里奥的智商突然产生什么飞跃性的质变了,只希望这头大黑熊不要再给自己制造什么‘额外惊喜’。
仆人照旧都被遣下,只留着老琼斯在一旁服侍。
蒸腾起袅袅白烟以及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红茶,被老琼斯以优雅的姿态放到了埃尔侯爵夫妻以及安比里奥面前,米歇尔的跟前,则放了一杯温过的白果汁。
白果榨出的果汁,可不是随便找出一家贵族就能有的,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从魔法师行会那里要得来的。
埃尔家族这样的招待,显然已经是十分的用心和周到了。
在漫长的沉默中,米歇尔终于有些扛不住了,他拿起自己跟前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果汁,准备润润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的嗓子。
谁知那位有着堪比精灵美貌,一直笑眯眯地盯着米歇尔瞧的埃尔夫人,此刻却突然发言了。
“我家小安说,大公阁下已经他的人了?”
“噗,咳咳......”
一口白果汁直接咽到了奇怪的地方,米歇尔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做出‘喷’这样不文明的举动,代价就是,那泛着甜的白色汁水,甚至从鼻子里也挤了几滴出来。
此刻幸好自己是捂着口鼻的,不然让人看到了这一幕,米歇尔三百年的英明,在他手上不到一年就毁了个干干净净了。
“米歇尔,没事吧,米歇尔。”
这会儿安比里奥已经顾不得自家父亲的白眼了,立刻扭动着魁梧的身子挤到了米歇尔身边,毫不介意地拿着自己的袖子替米歇尔擦着脸,满脸都是不曾掩饰的心疼之色。
“没事,咳,没事。”
经过一阵剧烈的咳嗽,米歇尔呛得眼睛都开始发红,眼角也挂着泪水,这样子更是把安比里奥急得不得了,不断唤着对方的名字,小声地、笨拙地哄着。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简直可以用‘好得蜜里调油,黏糊得不堪入目’来形容。
于是埃尔夫人笑得更开心了,而埃尔侯爵一张圆圆的脸几乎拉成了椭圆形,站在埃尔侯爵身边的老琼斯,看着安比里奥的目光里,满是欣慰和骄傲的神色。
等到这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去,米歇尔的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没什么区别了。
他自然知道刚才那一幕已经被对面三个人看了个彻底,而自己原本想好的措辞,现在肯定是不管用了。
‘眼见为实’加上‘事实胜于雄辩’,这一盆子官司扣下来,他除了老实顶着,已经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
『猪队友的威力太过强大,败势已现,再无回天之力矣。』
“大公阁下。”
埃尔侯爵抽搐着嘴角,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维持原样,圆滚滚的身子站了起来,恭敬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亲切和不留痕迹的讨好。
“我们还是到书房去聊一聊吧。”
巴不得马上和几乎粘在自己身上的安比里奥分开,米歇尔听到这句话同时就已经站起了身,跟着埃尔侯爵往楼梯走去。
“米......”
同样也想跟上去的安比里奥被人拉住了衣服。
“好了,你父亲不会对大公阁下做出什么不敬举动的。”
看着纤细苗条的侯爵夫人,力气却似乎出奇的大,已经站起一半身子的安比里奥被这么随手一拽,居然就给直接扯了回来,不由自主地坐倒在了沙发上。
“来,跟妈说说看,我家小安到底是怎么把大公阁下追到手的?”
安比里奥挠着后脑勺,扬起露出八颗大白牙的傻笑:他能说,其实他也不知道么?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埃尔侯爵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真的听不到客厅的动静,他才转过身,看着同样站在书房里的另一个人。
因为这次会面的意义有些特殊,所以米歇尔一反只穿便装的习惯,特意换上了银白色军装。
此刻,他原本显得又有些柔和的气质,在服帖笔直,又特别有版型的军装衬托下,变得凌厉起来,如同一把银色的利剑,在阳光下闪耀着锐不可当的光芒——前提是,米歇尔处于不说话或者不动作的时候。
可如今,他正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书房的构造,以及书架上摆放的各色书籍,刚烘托出来的气势,一时间如溃堤千里,什么都捡不起来了。
对于这位大人,埃尔侯爵也十分头疼,他甚至连自己说话的分寸都没办法决定:这位的身份,可是一度高到他们连近身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可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轻易的......
想到这里,埃尔侯爵恨不得现在冲下去,把自家那个臭小子暴揍一顿,虽然,他其实更想先把眼前这位大人物暴揍一顿。
『您说您,咋就让我家那个不着调的傻小子骗了呢!他没长心眼,难道您也......』
更多腹诽的话被强行压了下去,埃尔侯爵往前走了两步,正挂起一脸苦哈哈的笑容,准备说些什么。
可当他的目光投向米歇尔此时专注着的东西上的时候,有些做作的表情从侯爵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深邃的感叹、怀念和难掩的伤痛,还有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是不是画得很像?”
“......恩。”
米歇尔看着的,是一副A4纸大小,用浅蓝色相框和玻璃装点着的肖像画。
画里的人,年纪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正朝着相框外的米歇尔,露出灿烂的笑容。
即使隔着玻璃,隔着次元,隔着生死,他的模样却依旧鲜活生动,而笑容里充斥着的活力和热情,更是能让每一个看着他的人,不自觉地露出同样的笑容。
——这是利姆斯的肖像画,准确的说,这是利姆斯年轻时候的肖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