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领头者将众地灵的争吵压了下去。
虽然他也很激动,但是既然身为工坊数百地灵工匠的首领,自己就有必要把这群混蛋大吵大闹的胡闹行为,最低限度得,只允许发生在工坊内——好歹别丢脸到外人面前去,毕竟还有一个亚人熊族在。
对于态度高傲、冷淡,甚至隐隐带着一种‘瞧不起天下众生’范儿的精灵,性子直接热情,又暴躁冲动的地灵会看不过眼,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同样,在自己认可的方面,地灵会尊重比他们强,比他们知道得多的人。
如果对方还愿意把自己的长处或者优势的秘密,无私地和他们分享,地灵简直可以为了对方出生入死。
而在地灵认可的许多方面中,新技艺,新技巧,新想法,就是他们最最看重的一方。
于是,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而且态度真诚,并不似他们所知大部分精灵作态的米歇尔,很快就被地灵们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而在工坊内,毫无怨言被众人拉来扯去,陪着一起熬过夜,喝过酒,吵过架,还不小心误中了几拳的劳伦斯,也早就成了地灵们的‘自己人’。
对于这些小矮子们而言,在场的外人,就只有安比里奥一个人。
不过既然有外人在场,那么很多事,该收敛的还是得收敛,该小声的还是继续小声着吧。
本来,米歇尔那张虽然很美,但是(在众地灵的眼里)太瘦的脸,看起来顶多只是不那么刺目,毕竟之前只是听劳伦斯转述,地灵们并不曾亲眼见到过米歇尔本人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如今聊过了,问过了,地灵们很满意,很高兴,很激动,恨不得上去给他们新鲜出炉的‘精灵兄弟’一个亲切的拥抱,再把对方邀请回家,狠狠灌上一顿美酒,大醉个几天几夜,才算是尽兴。
不过热情好客之前,对于新技艺的追求,才是排在这些地灵匠人人生目标中的第一位。
所以,地灵们此时早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回去,使劲钻研,再大声地吵上一架,最好能动一动拳头......
不过地灵工坊里的领导者,也是最出色的地灵匠人夏夏塔夫,却想得更多。
于是他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大胡子,也不再抱拳,笑弯了两个小眼睛,开口就说。
“大公阁下,我还有件事希望您能答应。就是刚才您所说的那些新东西,能不能同意我们工坊用在别的地方?当然,我们一定会提前告知您用在哪里,怎么用,如果您不答应,我们就绝对不会开工,行不?”
比起刚才,夏夏塔夫此时态度和神情,更显得随意和亲近,就像是在和一个交情不错的朋友讨价还价一般。
“可以,我不介意你们把轮子还有轴承用在什么地方,但是做出来的东西得让我看一眼。”
听了这话,夏夏塔夫开心地直摸胡子,一时扯到打结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
米歇尔说的这个条件,基本已经不算什么条件了,即使对方不说,地灵们也会将东西送上门来。
因为,说不得他多看一眼,就又能为地灵们提供什么新想法和技艺,比起已有的,未知的东西,才更值得地灵们疯狂。
现在的地灵们,可是真正把米歇尔当做极其亲近的朋友来对待了。
于是,面对朋友时毫不客气的地灵们,包括夏夏塔夫,热情地朝坐在轮椅上(他们眼中的)瘦弱精灵说着,以后一定要邀请对方来做客的话,然后极其随便的道了个别,就纷纷快走离开了花园,准备回去研究米歇尔提到的那个‘皮制轮子’了。
看着地灵们从刚进花园的谨慎,到如今随意得像是离开老友家的态度,劳伦斯有些转不过弯来。
和地灵们也在一起混了几天了,劳伦斯多少也知道一些,对于他们来说,越熟悉的人,相处时就越没大没小,简直可以称得上没皮没脸。
不过自己来,除了地灵们想要见一见大人之外,还有一件事......
劳伦斯朝着米歇尔开口。
......
属于米歇尔的这座府邸并不大,那也是和当时其他的贵族宅子相比,若是放到现代,也算得上是个配置齐全的小别墅。
所以,即使米歇尔和劳伦斯各自拥有一个房间当做卧室,还有一些用作厨房、浴室、客厅、书房、杂物间等用途的房间,再被安比里奥霸占了一间空房间,多余的屋子还有三处。
所以这么一看,说实话,这处府邸其实也真得不算小了。
如今,就在一楼的一处空屋子,没错,还是劳伦斯隔壁那件,铺着柔软洁白被褥的床铺上,正躺着一个男孩。
男孩很瘦,几乎可以说是瘦骨嶙峋,平躺着的时候,骨头的线条透过衣服依旧突兀得根根分明。
伤口可以治,记忆可以抹,但是胖瘦,真得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转变的,除非其人‘天赋异禀’。
营养不良,导致男孩橘红色的头发显得暗沉枯黄,就跟浇湿了的转头一样,看起来脏脏的。
所以昏迷的男孩刚送到米歇尔这里,就被一脸嫌弃的他扔给了劳伦斯,让对方带着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臭小子下去,先好好搓一顿,洗干净了才允许上他家的床铺。
这会儿被劳伦斯生生脱了一层皮,又换了一声新的衣服,男孩才被塞进了床上。
腿没好利索,手却开始渐渐没了知觉,米歇尔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刚被地灵们送来的新式轮椅上,并且让安比里奥在不远处守着。
没办法,自己可是挨过这臭小子一刀,即使诺瓦说过人的记忆已经被抹了,但是万一他们下手不够利索呢?
男孩睡得很安稳,橘红色的短发翘得乱七八糟,随着主人的呼吸不时小小地颤动着。
很快,尖细粗糙的指尖动了动,男孩死死挤了挤眉头,眼皮一颤,微微地睁开了。
『说实话,这臭小子的眼睛是真得好看......』
不得不说,米歇尔会心软的原因,也和这双犹如雨后晴空的眼睛,有那么些些说不开的关系。
自己灰紫色的瞳色,美则美矣,就是不带表情看人的时候,泛着冷,远远一看,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翻白眼......
掐灭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想法,米歇尔全神贯注地看着男孩的动静,心想一旦发现对方看见他时,露出什么不对的表情,他就立刻召唤安比里奥掐死他。
蓝如托帕石的眸子,看着天花板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扭头,往米歇尔和安比里奥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男孩一脸迷茫,又带着几分怀疑和犹豫,动了动因为缺水而显得干瘪的唇。
“爸爸?妈妈?”
米歇尔动了,安比里奥也动了。
“你放手!安比里奥,你放手!让我掐死他,让我掐死他!”
力大无穷的安比里奥,最终以武力,把气得张牙舞爪的残疾人士按回了轮椅上,然后看着床上因为两人的举动而受到惊吓的男孩子,露出一个几分带着善意的傻笑。
安比里奥可不管这个男孩将谁认作男谁认作女,只要能把自己和米歇尔认作是一对的人,即使只是说说,他都会对对方产生不错的好感。
但是米歇尔不同。
安比里奥那个大块头,如果被人认作是女的,大概对方不仅是瞎了,脑子也因为营养不良萎缩到芝麻大小了。
所以被认为是女的人,肯定只有长相颇为中性的自己。
即使曾经是女人,即使离‘背背山’只差一个拐角的路口,可如今的他,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于是米歇尔小小的自尊心被强烈刺激到了。
这一刺激不得了,把床上刚醒过来的男孩吓得不轻,一时云起雨落,碧蓝的眼睛里盛满泪水,他张口又是一句。
“爸爸妈妈,别打我,我错了......不管什么错,我错了。”
米歇尔这次货真价实翻了个白眼,大气一喘,差点接不上。
见到米歇尔突如其来的怒火,还有过于激动的情绪,安比里奥也担心了起来。
他知道最近米歇尔的身体不是很好,自然,他也知道这一切和床上之人大有关系。
如果米歇尔对这个小男孩真得还怀有恨意,不用别人多说一句废话,第一个出手的人就会是安比里奥。
不管有多少人会阻拦,等把人摘了脑袋,或者生撕成两半之后,他会再带着傻笑听你们细谈。
不是安比里奥自负,想挡着他做一件事,不祭出一支军队来,是办不到的。
但是如今的他却能清晰察觉到,米歇尔对这个小男孩没有一分的怨恨,甚至还有一些淡淡的怜悯。
虽然安比里奥对男孩曾经的行为也起过杀意,但是他最注重的,却是米歇尔的心意。
等米歇尔冷静下来,男孩似乎也开始理解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自己眼前的两个人都是男人。
他一脸不安地看着那个长得很美,但是表情很凶的男人,还有那个长得很黑,而且看起来有点蠢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是谁?”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失忆人士开场必问的三个经典问题。
米歇尔心情不好,便扭过头去,懒得搭理男孩。
安比里奥只是一脸傻笑,偶尔用温柔的目光一脸宠溺地看着米歇尔,显然也不准备回答男孩任何问题。
一脸仍旧怒气未消的表情,米歇尔实则内心打着边鼓:人现在的确没记忆了,可自己真得要把对方留在身边么?
忽然,袖子被人扯了扯,他睨着眼瞧过去,男孩已经从床里爬了一半出来,探着身子,可怜兮兮地拽着自己的衣袖。蓝得透彻的眼睛,泪水已去,余红犹在,像是某种恳求蹂躏的小动物。
小男孩其实长得不错,只是太瘦了些,便显得更可怜,于是被对方用这样的神情盯着,米歇尔不知不觉间就卸下了一脸冷硬。
『罢了罢了,就当给劳伦斯找个人分担工作了。』
“我是这里的主人,他是我的客人。”
“至于你,你叫卢西弗,今年六岁,是这府上刚招来的佣人,之前你干活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倒了脑袋。”
之前头脑发热做出决定后,米歇尔也有些懊悔。
但是话已出口,事就得办好,所以他思索了很久,才为对方准备了这么一个身份。
虽然雇佣童工,还是一个六岁的童工,有点对不起良心,但是一个对大公阁下做过不敬行为的混小子,劳伦斯利落地回绝了认下对方做自己亲戚的提议,就只能让他成为一个‘孤儿’童工了。
至于名字另起,也是出于‘赫莱尔’这个名字已经闻名大街小巷——作为刺杀大公阁下的凶手而闻名,所以米歇尔不得不做的考虑。
至于外貌,现在对方还小,把人在府中养个十年,即使之后走出去,还有谁能把一个半大小伙和那个刺杀他的人联系在一起。
“卢西弗?”
男孩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极为生疏,一脸迷茫的同时,心里暗暗奇怪:这个真是我的名字?
但是他看着那个长得很美的男人,此刻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
那双灰紫色的眼睛明明看着冷冷的,不知为何,却让自己有种想哭的感觉,好像他做了很多对不起对方的事。
男孩突然又觉得,就算自己以前不叫卢西弗,以后也应该用这个名字一辈子。
于是,从那天开始,米歇尔的家里,多了一个父母双亡,叫做‘卢西弗’的小佣人。
卢西弗生活在之前的家里时,每天就是里里外外的做家务活,自然手脚不慢。
但是劳伦斯并没办法对他完全放下心来,所以只是让卢西弗负责打扰一楼的客厅,以及后头花园的枯枝落叶。
于是,惊讶于自己需要做的事居然如此轻松、如此少的卢西弗,不知道何为,有种极度的惴惴不安。
即使没了以前的记忆,卢西弗好像也隐隐察觉到自身对外面世界的恐惧,就好像是只要自己离开了这座庄园,王国再大,也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