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项清目前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米歇尔有些手足无措。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用如此直接的方式,去刺激这个无辜少女的灵魂,更不要说,造成对方如此境况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但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米歇尔实在等不到少女主动去接纳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他必须要让项清立刻明白并且接受这个状况才行,不然一切努力和付出就都白费了。
从来没有安慰过人的米歇尔开始绞尽脑汁去组织词汇,他希望能找出一些理由,能让少女对接纳另一个人的人生不会如此反抗。
『……你在玩游戏的时候,不是很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么?现在的状况,和你在游戏里有什么不一样呢?你依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甚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这个世界都当作是一场游戏。』
『关于捏造记忆这点,我真的很抱歉,但这对你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为了能够让你更容易接受这个世界,接受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这种手段是应该最温和又最有效的。我相信王也一定是考虑到了这点才会这么做,你如今不是适应的很快么?』
米歇尔在劝慰人这方面,实在不是一个有天份的家伙。如果让他去做谈判专家,估计失败率会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运气不好,可能还会被情绪失控的人拉去做垫背,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被米歇尔开导过后的项清,终于崩断了脑袋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她站起身,从腰侧抽出那把这几天来随身不离的礼剑,银色的光芒从剑尖流淌至护手,雪亮的剑身上映出一张仿若死灰的脸孔。
“如果死了,我能回家么?”
听到这句话,米歇尔终于明白,如今的情况可能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他才意识到少女所受的刺激,也许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大。他不该以一个活了三百年的长者心态为标准,去衡量一个仍旧稚嫩的灵魂。
『等等,不……』
银色剑身上,一点红光一闪而过,接着项清的世界便沉沦在了黑暗中。
……
这里是迪瑟斯在圣城专门用来办公的房间,需要处理的文件一摞一摞筑成了高墙,将埋首其中的人物挡得严严实实。
可本应奋笔疾书的迪瑟斯,此刻却对着一份文件陷入了深思。
这份文件是某个领主上递的辞别信,内容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的赞美之词,想表达的主要意思就是他要离开这里了,可能还会带一些梵林特有的物产回去当作礼物之类的。
领主们写这些信,目的,并不是为了炫耀或者张扬。作为目前圣城和梵林安全的负责人,城主们的离去需要经过迪瑟斯的审批,车队更要受到士兵们的搜查。所以为了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领主们会在辞别信里提及一些特殊的状况,这样一来在搜查的时候,就可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不过,不管身为十元老之一的迪瑟斯实际权力有多大,在对抗帝国的战争中,领主们提供的军队都是一批不弱的战力,所以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他也不得不给这些领主们一个面子。
所以只要没有太出格的状况,对于领主们车队的搜查都不会十分严苛,只要确定了车队中没有正在运行的法阵或者异常的魔法波动,基本就会直接被放行。
迪瑟斯手中这封信的内容,就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从梵林带物产回去,是很早以前在领主们间生成的风气。有些领主是买了工具回去仿造,有些是买了珠宝华服回去享受,也有领主一口气买下十几个侍女,等回去了好送人。
只是这几年来,这种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有的领主甚至会带走一支包括装满十几辆大车厢风物的车队。
迪瑟斯现在办公的桌上一共放了五十二封辞别信,几乎每一封里都提及了自己会带一些礼物回去。这还只是今天的,有些领主可能还要在梵林继续停留些时日,往后十几天,陆陆续续还会有近百封书信。
银制的羽毛笔因为在空气中待了太久,笔尖上面的墨水都干成一块淡褐色的痕迹。
『没有异常……但是到底哪里不对……』
他的手边还摊着几封其它领主的辞别信,千篇一律,没有新意,看上几遍就已经能倒背如流。可就是这几封老掉牙的信,却叫迪瑟斯不敢轻易落笔。
直觉在警告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是自己的眼睛却无法从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里,找出能印证他这种危险预感的线索。
『不能再耽搁了……天黑以前如果没能找出问题,城口的卫兵就会放他们离开……究竟哪里是我漏下了……』
迪瑟斯异常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整个亚人族,相对于王国其它种族而言,都有着更为灵敏的第六感。
“大人!”
门猛地被推开,迪瑟斯认出了这个声音来自他的副手沙亚.诺瓦,不免有些奇怪。
出生于没落贵族的诺瓦,梦想就是渴望重拾家族的荣耀和光辉,所以他一直都以上层贵族的礼仪风范为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言行。
像刚才没有通禀就直接闯入,在上位者的面前表现出如此惊慌失态的神态,对于平时的诺瓦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举动。
“发生了什么事?”
迪瑟斯直起身子,才发现向着自己急急走来的诺瓦,身上居然还穿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诺瓦成为他的副手十几年,对方穿过披风的次数,自己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请容我失礼。”
诺瓦走到近前,才拔出悬挂在腰侧,用披风遮掩着的佩剑,然后捧着剑身递向迪瑟斯。
“这是!”
椅子猛地向后一退,摩擦着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迪瑟斯瞪大眼睛,神情显得十分难以置信。他从诺瓦手里取过佩剑,抱着微乎其微的希冀,将魔力汇聚在手心,然后拍向剑身。
“迪瑟斯大人!”
察觉到迪瑟斯的举动,却没来得及阻止的诺瓦,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掌被剑身上突然浮现的法阵所烫伤。
“这种事让属下来就可以,怎么可以让大人用自己的身体去试探!”
迪瑟斯举着手掌一挥,刚被法阵反击所烧成黑褐色的烫伤,此时已经愈合到只留下一个浅黄色的痕迹。
“换你来,怕是一只手都保不住。礼剑究竟在哪里发现的,米歇尔大人呢?”
让诺瓦如此小心谨慎呈递的东西,就是圣蔷薇骑士团团长身份代表的礼剑。
失去了装饰精美华丽的剑鞘,迪瑟斯手中的长剑,不管剑刃有多么寒光凛冽,搭配着简洁至极的护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长剑。
然而失去了剑鞘封印的效果,礼剑会对外界强大的魔力来源产生反应,所以自身所拥有的魔力越高,越容易觉察这柄利刃的特殊性。
再加上刻印在剑身上的法阵,会对持有者进行加成,在消耗同样的魔力下,魔法发动的效果会有近一半的提升,这对于每个魔法师来说,无异于是做梦也想拥有的宝物。
事实上,这把武器已经跨入了半神器的领域,但因为数百年来,礼剑都是由那位大人保存,很少有被使用的机会,更不要说有什么人能直接接触它,所以现在几乎已经没人知道礼剑的特殊性了。
但这也绝对不是它会被如此随意丢弃的原因,尤其是在迪瑟斯知道,那位大人对这把由前任圣王赠予的礼剑,有多重视的情况下。
“是在圣王女宫中,侍卫们一直没等到大公阁下出来,寻的时候在一处长廊里发现的。附近都找过了,除了剑,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也没有发现大公阁下的踪影。”
听了诺瓦的话,迪瑟斯突然想到那些辞别信,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了——那些信的内容,实在是太过相近。除非它们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不然,就是写这些信的人曾经聚在一起,商谈过一些必须要他们这么做的无耻勾当。
“这些混蛋!”
迪瑟斯一把将桌上厚厚一叠辞别信扫落,他现在恨不得将这些无耻卑劣、令人作呕的垃圾一刀一个,杀得干净。
“通知守城的卫兵,一辆马车,一个人,甚至一个口袋都不准给我放出城。把知情的侍卫都集中起来,每个人给他们安排一支队伍,去搜查今天预备出城的车队。记住,米歇尔大人失踪的消息绝对不能外泄。”
“……不通禀圣王女么?”
“若是让圣王女知道,米歇尔大人是在自己的宫中被人绑走……”
“是属下考虑不周!那么属下这就去下令……”
“等等!”迪瑟斯喊住了正要跑出房间的诺瓦,“去把埃尔.埃比里奥找来。”
“是!”
看着诺瓦急匆匆地跑出房间,迪瑟斯把自己悬挂在腰侧的佩剑拔出,将礼剑收进了剑鞘中。虽然没有附加强大的隐匿魔法,但他的剑鞘是由特殊金属打造,也能隔绝魔力的波动。在找到那位大人以前,绝对不能让这把剑的特殊性被更多人察觉。
一脚踩在散落地面的辞别信上,一向沉稳的迪瑟斯,露出了宛若修罗恶鬼的神情。鞋底狠狠碾着的,竟不像是信,而是那些无耻之徒的人头。
『这群脑子里塞满了食人魔排泄物的渣滓,等着,我会让你们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并且用余生来后悔自己曾经做下的愚蠢行为。现在,必须要在他们彻底将人藏起来或者送走以前,找到那位大人……』
迪瑟斯从衣帽架上取下披风披在身上,然后快速走出了房间。
『我需要更多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