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京兆王妃被带进宣光殿,她积攒了一路的心烦意燥,终于找到可倚仗的主心骨,不禁委屈瘪嘴,向皇后诉苦:“阿姊,怎么办?我好慌好害怕,元愉要是出事,会不会连累我?自从我嫁给他,什么荣光都没沾上,苦倒是全尝了个遍。”
于宝映安慰:“放心吧,他犯的要是大过错,陛下肯定提前告知我。”
于宝妃抹泪点头:“阿姊这么说,我就踏实了。对了,阿姊知不知道今回带兵宣旨的朝臣是尉窈?真是佞臣,她又升官了!她现在已是门下省侍中。”
“又升官了,这么快啊。”于宝映长吁,对尉窈的钦佩不知不觉掺杂了某种情绪的不甘心。
于宝妃撅着嘴巴抱怨:“我真讨厌尉窈小人得志的样子,阿姊,你贵为皇后,既然能利用妻妾之礼惩治妾,那……可以惩治妻么?”
“何意?”
“我查过了,尉窈的夫君元茂在御史台任职,和尉窈聚少离多,阿姊赐一貌美温柔的妾室给元茂,如何?”
于宝映立即训斥:“别胡闹!尉窈一定深得陛下信任才迁升侍中,我平白无故和她结仇,万一令陛下厌恶我怎么办?”
“可是当初恢复妻妾古礼是她想出的主意,理应她为表率啊,凭什么我们姊妹的夫君都纳妾,她的夫君只有她一个正妻?”于宝妃不服气道。
于宝映冷笑,这种事上她可不糊涂,为了杜绝妹妹做蠢事影响于家,她直言:“倘若你夫君心正知礼,谁还能拿刀强迫他纳妾宠妾么?好了,此事休提,你要是为惩治杨连萝来的,我可以让你出恶气,立正妻之威,要是再出糊涂主意、说糊涂话,就回王府老实待着!”
此时彭城王元勰刚接完诏令,匆匆辞别亲眷登上小牛车。皇帝年少多疑,掌控大臣的手段狠而果决,元勰、元详、元愉被拘在一个狭窄、灌风的木板车厢里,共患难形势下,还得面对面、直视彼此间的猜疑。
元愉问候元勰:“不想此次进宫还有六叔,六叔可晓得陛下为什么诏我们过去?”
元勰回一句:“天子意不可揣测。”说完闭目,表示不想说话。
元愉询问的事,在刚才路途中也问过元详,元详再次暗骂这个侄儿蠢,押车的人里有朝中最狡智的佞臣尉窈,路上每多说一句话,都容易被尉窈逮到把柄。
三宗王单说元勰,他正在回想太和庙祭祀那天,和任城王碰面的一番言谈,他知道任城王是故意接近他的,因此只想敷衍三言两语,没想任城王一开口,就险些让他拔刀!
“勰侄还记得之前向你借的二十武勇么,各个是好刀啊,连我都没想到……高肇官职未授就横死了。”
当时元勰顿感天寒地冻,心肝皆颤,以致于做出愚蠢反应:“那二十人的身契,随他们的人,全给你了。”
果然,任城王掏出一叠纸摇晃:“我没去府衙改他们奴籍的归属,他们还是勰侄你的人。”
接下来,死胖子不用他询问,讲述如何安排二十武勇对付高肇、高显、高猛和高英,然后说:“没有一环接一环的部署,我相信现在门下省侍中位置的人,是高肇,他的兄弟高显必然也得重用,济南公主有可能不认识高猛,高猛与高肇的二子更不会离京。”
“高家人本就不中用,缺少高肇,陛下一定心伤难过。”任城王说到这,语气一转:“可是事已至此,谁都改不了!”
当时元勰便听明白,所谓“事已至此”,是任城王在提醒他!提醒他别想向皇帝告密,只要对方咬定二十武勇忠心的是他这个原主家,皇帝肯定愿意相信任城王的狡辩,把谋害高肇的凶手栽给他。
“族叔费尽心思,想从我这里谋什么?”
任城王:“谋你从此……心虚。”
牛车在路口拐弯,压中一块石子,元勰睁开眼、把紧窗框的同时,他的忠心也不稳了,恰如任城王谋算的……他的忠心里掺杂了心虚,正因为他想做一名至忠之臣,才会介意这份推脱不了责任的心虚。
“死胖子厉害,破我心境啊。”元勰又一次在心里拔刀,恨不能扎任城王十个窟窿。
牛车再拐弯,这次是尉窈下令,故意从反贼元禧的旧宅旁过道,尉窈告诉高显,也是告知车里的三王:“那处宅子关押着元禧诸多亲眷后辈,昔日此地宾客如云,当下青蝇吊客,当真是生没有荣耀,死没有气节。”
这话落在各人的耳朵里,敲打意思不同。
元愉是暴脾气加缺心眼,他立即挤开六叔父,从车窗探出头骂尉窈:“毒妇,你少拿元禧威胁本王!本王行事礌礌落落,不怕陛下问责!”
尉窈:“你在陛下跟前,如果也敢扬言礌礌落落,那我敬京兆王勇猛。”
“有何不敢?!”元愉越想越憋气,皇帝还想他怎样?他是失了规矩太过宠妾,可他已经认错了,把杨连萝送往敦煌还不行吗?一件小事为什么没完没了,把杨氏拘于后宫施笞刑,到底是皇后给她妹子出气,还是陛下不容兄弟,借题发挥,想再次免他的官职?
“元愉。”元详心烦,呵斥蠢侄子闭嘴。
今天之前,元详一直以为皇帝最忌惮元勰,可是皇帝选择鹤觞宴这天,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把他带走,明显故意为之,故意让京中世族察觉朝廷风向。
难道,不是元勰将成为下一个元禧,而是他?
彭城王元勰从蠢侄儿掀动的窗帘缝隙里,打量外头元禧宅的院墙,他受皇帝命令照拂元禧的家人,可他政务忙,就渐将此事交由儿郎子直做。
元勰记得儿郎上次从元禧宅回来后,说了句“落难的宗室不如鸡”,被他训斥了。
他教育儿郎说:“元禧自作孽,他的家人在禧荣耀时一同享福,落魄时就得同受苦。”
谁料子直问了一句话:“假如元禧没反,是被陷害的呢?那他的家人受苦还活该么?”
当时他气坏了:“哪来的假如!”
元勰呼气加重,收回思绪,他好怀念先帝,先帝一心图大业,从没有元恪这般算计臣子的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