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万物而不争,天下莫能与它为争……”这是潘易岭写给杨元奇信中的开篇语,为政之道就应与水相同,在于引导水势,顺势而为。
杨元奇知道这是潘易岭这些年的最大的感悟,他的沉浮不在于初心不对,而是在于方式方法。一旦他强势想去阻止某件事,往往结果都不好。他对茶马司当年那个折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详细说明,他的改良如何能让茶马司原有体系也能取得一定谅解,而不是强势去除,这只会让他们走向他的对立面,让事情更加难以推进。的确有水滴石穿的说法,但那过于长久,当石头挡在面前,水无法搬动时候,会自然绕过两侧避其锋芒,道路会曲折,但一样会达到终点。
杨元奇深吸一口气,是时候写封信给父母亲,把太原府杨家卖掉了。潘易岭最后希望杨元奇帮忙说服他那个堂侄,杨元奇不觉得潘近柊不懂,也不需要他来劝诫什么,他需要的是做给他看,也是做给潘近柊手底下的人和岳家看。
……
杨家出售太原宅子,除去女贞庵那个小院子杨府整体出售。这在整个太原都是大事。秦伯翰就一封信函问询杨元奇怎么回事,其他各大家族更是如此。
李师师说:“秦伯翰想买杨府?”
杨元奇摇头:“他要是有心就会来杨家庄,他来封信函就是不打算买。”太原府地皮对比开封再便宜,杨府的规模也预着这是一笔庞大的交易。
真正登门的人让杨元奇错愕不已,来人是老范家的范坦。范坦本在开封为户部侍郎,因在盐业一事上和政事堂旨意有出入,被贬谪出知太原。老范家在太原根深蒂固,范之奇故去后,他独立门户,这次借着回太原,干脆把家安回来。
杨元奇和范坦把酒言欢,他们可是旧识。李师师过来作陪。
杨元奇道:“坦叔这离开户部,定边要搞点银子更难啊。”定边的银子决策权不在范坦这里,但操作却过他的手,每次他都及时足额拨付。
范坦打趣道:“这不是给你家送银子来了么?”
李师师垂头抬手用袖子抹眼睛:“这都穷到卖家了。”
范坦很无语,敢情李师师来就是诉苦的啊,别说,她这么垂泪比杨元奇有效多了。范坦解释道:“别人看范家业大,你们也得算算人丁啊。这一分给大家就没几个银子了。要不是开封顔楼退了股份,你杨家的门我都不敢来。”
李师师眼睛都溢满水,说道:“坦叔既然来了,也当知太原杨府现在门庭冷落,定边又是穷山恶水,急待这边资金北上。不然怎么会我们几个小辈在张罗卖宅子的事。”
这话非常有道理,严格来说,杨元奇已算自立门户,他是定边天波杨府的主人。太原杨府是太原杨家家主杨兴武的宅子,他人在知定边而已。杨元奇是太原杨家的分支,他和家主是父子关系。
范坦这次是真郁闷了,难怪杨元奇夫妇坦叔叫得这么热络,这把辈分落定下来,他就不好欺负子侄辈。
范坦一口酒闷下去:“你们坦叔喊得这么欢,说个数字。”
杨元奇报价,范坦又是一口酒:“零头抹掉!”
李师师两眼一睁,这个零头抹得有点多。
杨元奇拦住李师师:“我要现银,现在就要。”
范坦吐了口酒气:“好!银子在开封高家钱庄。”这是顔楼的退股。
杨元奇嗯:“那就拜托坦叔找个掌柜在那边交接,我让顔楼作保,最好拉上曹家,他们在浙南路有银子。这笔银子不用运来运去,杭州交接八成,太原只要两成!”杭州这次造船还是步子稍微大了些。
范坦点头,这又省却银子运输成本,运银子和其他不同,得武力保障,花费也不是个小数目,还得忧心安全与否。
事情落定,范坦叹声:“蔡相公要起复了。”看着杨元奇的表情,又补了句:“怎么你有消息?”
杨元奇面色不改:“蔡相公罢相,官家都不舍把他贬谪出京,还给个特进(文散阶正二品),迟早的事。”蔡京就是赵佶一朝的不倒翁。
杨元奇郑重拱手道谢:“谢过坦叔!”范坦在谈妥交易后再说这事,已是厚道。蔡家和杨家可没什么好关系,特别苏家几乎都在定边。他不把这事提前说无非不想让杨元奇觉得范家在压他。
范坦苦笑:“太原啊!你们杨家都是反应迅捷。”在他看来,杨家撤走太原和撤出开封是一样的,别让中枢有人看着他们心烦。
杨元奇闷了一口酒。
……
开封。
蔡京再次任职尚书左仆射,还是首相。赵挺之这个尚书右仆射这段时间不但没有进位,随着蔡京的上台,他还被弹劾罢相。赵挺之在资历声望上远逊蔡京,甚至在蔡京看来,赵挺之的重用也有他的作用。蔡京的罢相有赵挺之的因素,这次起复蔡京毫不犹豫把赵挺之驱除出中枢。
蔡京这次恢复了他的几项政务,却没再大肆兴起党人碑,这件事伤害性太大,也倒置他在士子集团中遇到太大阻力,声望受损。哪怕新党内部本身,当发现这种伤害可以是无差别的(新党很多重量级人物也被拉入党人碑),同样心有余悸。事实,旧党这个时段已然青黄不接,不是说旧党没有人才,而是从建中靖国开始,旧党再无新进人物入朝,全部在地方窝着。随着老一辈病重的病重,故去的故去。哪怕旧党的人重新起复,都找不出曾经在朝中枢做过高官的人。
……
姜唐佐南下路过太原杨家庄。
杨元奇和他碰面,姜唐佐应苏家和潘易岭的嘱托,要去趟颍川,苏辙病重。
杨元奇对苏辙感情极其复杂,他不是非常认同这个大佬,却也清楚潘杨两家当年得他呵护极多,他位置摆在那里。
杨元奇以孙辈写下一份函件拖姜唐佐带过去,这是留存与后世的唯一一份杨元奇和苏辙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