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史亚楠就起早烙了烫面大饼,按人头,一口气烙了十八张,忙得一头大汗。
这边烙好了一张,那边洗漱好的就开始吃了,张春梅更是从院子里薅了一把大葱回来,分给大家,卷在饼里吃。
灶台上还有一碟腌黄瓜,切成了小块。
林自在看其他女知青都吃了大葱,她索性也跟着吃了,大葱并不很长,不是后世山东大葱那个品种,或许更应该叫做小葱,葱白不辣还带点儿甜味,葱叶也不辣,就是中段分岔的地方最辣,得,一根大葱,配了小半张大饼,还是硬吃下去的。
——饼里掺了玉米面,很好吃,只是起太早了,根本没胃口。
剩下大半张饼的和中午的饼一起用毛巾包了,放在军挎书包里。
陈招娣不吃生葱,只吃大饼,尝了一口腌黄瓜,也再没吃了,委屈的眼圈发红,跟林自在小声说:“我想家了。”
可怜的孩子,林自在摸摸她后脑勺,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文静跟她瞪眼睛,于是只好也摸摸她的后脑勺,“哎?你的后脑勺咋这么圆?我们都是平的!”
“我妈说我小时候就是不肯平躺,非要侧睡,结果就成这样,前锛了后勺子的,梳头都不好看,对了,陈招娣也是大后脑勺。”
陈招娣白她一眼。
“还有谁没装水?”史亚楠一边嚼着大饼,一边含糊不清地喊。
林自在赶紧过去,用水舀子从大锅里舀水,慢慢灌到军用水壶里,三人都带了军用水壶,全都灌满,一天下来就是指着这壶水了。
把水壶挎到脖子上,放到军挎外头,能防止烫腰,再拎上自己的镰刀,大家都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史亚楠辫子都没空儿编,大声抱怨着:“一早上就多烙六张饼,连个帮忙的也没有!”
林自在听到了想,如果轮到自己做饭,恐怕也是忙不过来。
——但绝不会抱怨。
看了下手表,四点钟多一点,刚有点天光,太阳还没升起。
一行人站在女知青院门口,黄家明叮嘱新来的七个知青,“找时间都去供销社买个草帽,秋老虎的日头更毒,毛巾都带了吗,干活时系在脖子上,防止晒脖子还吸汗,手套都带了吗?带了就好,注意镰刀不要这么拿,容易砍到自己的腿......”
几个男知青嘴里还吃着大馒头,就着大葱或者咸菜,显然都是来不及吃饭了。
等史亚楠冲出来,锁好大门,大家就一起出发了。
知青点房子虽大,但是却建在离大地最远的生产队辖区的最东南角上,平时去公社、去供销社或者去江边都还算方便,但是上工去大地,每天就要比住北面的社员多走上四五里路了。
今天要割的黄豆地,更是离着生产队足有三公里远。
黄家明带着一行人,没有沿着门前的路直接朝西走,而是上了南面的大路。
虽然不解,林自在却什么都没问,跟着大伙儿一起往前走。
还没走一公里,林自在就已经累了,肩上的军挎和水壶仿佛千斤重,压得骨头都疼,镰刀也沉得要命。陈招娣也好不到哪儿去,刘文静更是困得走着路就差点睡着了。
三人就这样落在了最后面。
罗向阳几次站下,回头看她们,但最终都没好意思开口。
张春梅走回来,要把她们三人的水壶都接过去,一起拎着。
林自在觉得不好意思,张春梅不耐烦了,“哎呀快给我吧,别磨叽了!”
身后传来马达声,黄家明高兴地转过身来,举起右手挥舞,大家也都兴奋地站住了回头看。
一台55拖拉机拉着一个拖斗开了过来,后面拖斗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拖拉机停下,黄家明熟络地和司机打着招呼,上了拖拉机,顺手递了根香烟过去,司机把烟别到耳朵上,大手一挥,“上车吧!”
知青们朝着拖斗一拥而上,先把镰刀放到拖斗上,然后七手八脚爬了上去,林自在三人却是围着拖斗干绕圈,车轮那个位置已经坐满了人,别的地方她们都爬不上去。
张春梅怒其不争,“笨死得了!”
骂完还是下去把三人掫上了拖斗,最后上来的她只能坐在拖斗挡板的边沿上,看着很是危险,林自在过意不去,要和她换位置。
“瞎折腾啥,老实儿坐着得了!”张春梅瞪她一眼。
唉,这个张春梅,好话也不能好好说。
凌晨时分,气温有点低,林自在抱着胳膊挤在人群中。拖斗上坐的大多是女的,男的则不是站在最前面把着栏杆,就是站在司机两边。
黄家明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拿着镰刀,和司机大声说笑,还不时发出爽朗豪迈的笑声,惹得拖斗上几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总是悄悄地偷眼看他。
东方天空越来越亮,天边渐渐现出清晨的阳光。
车轮一转,不知比人的两脚快多少倍。
就听黄家明喊:“杨哥!在三公里停一下!”
拖拉机很快就停了下来。
林自在下了车,注意到公路边的沙堆旁,果然有个半埋在土里的里程碑,两面都写着大大的“3”,用红漆填了,很是醒目。
拖拉机突突突开走了,不知去往哪里。
十七人走下公路,顺着下面的一条羊肠小路一直向北走去。
“黄哥,他们不上工吗?”罗向阳问出了林自在的心里话。
“他们不是生产队的,都是搭着生产队的车去县里买东西的人,有的是公社家属,有的是邮局的,有的是粮库的,还有个是去县里供销社办货的,总之都是公家人,比咱们逍遥得多。”
“哦。”所有知青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大家心中想的都是,这些人文凭还没我高呢!
赵初蕊突然回身说了一句,“小孟,坐你身后那个最漂亮的女的,也是知青,前年嫁给粮库主任的儿子了,调到邮局去上班了。”
“哦?”她倒没注意哪个是最漂亮的。想了一下,的确有个女的,在她们上来后表情一直不自然。原来是她啊,可是她为什么不和知青们说话呢?
赵初蕊笑意更浓,“咱们知青院儿啊,在你们来之前一共是十个女知青,现在就剩我们六个了。那四个都嫁人了,还有个嫁到了县里,现在变成护士了呢!男知青也有两个结婚了,一个是供销社主任的女儿,一个是公社副主任的女儿。”
“哦。”林自在点头。怪不得四年才这么几个知青,敢情都走了捷径。
“反正条件好的,都结婚了,找个好人家结婚,就不用天天起早天黑下地,还挣不了几个公分了。唉,就剩下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嫁不出去了,哈哈哈。”赵初蕊笑着拍了一下张春梅的后背,“是不是春梅?”
林自在却不那么想,这个赵初蕊长得就很标致,人也精明,想必她是看不上公社社员,甚至看不上县城里的人,宁可吃苦劳动,也不随意嫁人。
但她的这番话,却是似乎想鼓励知青结婚的。
黄家明抬头看了一眼赵初蕊的背影,再没说话。
等到达地头,黄家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他们总算不是最晚的。
沈大队长正在分派任务,看到他们,招手喊:“过来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