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天色乍晴乍雨。
出城时,细雨绵绵。进入官道后,大雨磅礴,恨不能将车顶砸个洞。
为免大雨引发山体崩塌,两人在附近农家入住了一夜。
翌日出发时,气候舒爽,山峦叠翠,壑谷青林,白云悠悠。
良辰美景,马儿却在此时尥蹶子。
马车也跟着颠了起来。
姬林舟将人紧紧按在怀中,孟风眠有种要溺毙在药坛的错觉。
车夫是个老练熟稔的,很快便稳住了马儿,只是经过这么一颠,随身的行李也散落了不少。
“估计是遇见山匪了。”车夫猛地一惊,侧过脸提醒车内的男女。
“应当是不成气候的,冲过去。”
车夫得令,扬起马鞭。
忽地一个黑影扑了出来,正好趴在马蹄之下。
车夫下意识的调转马头,车轮子从那人腿上碾过,嘎吱一声是骨头碎裂的声响。
随后,从下坡爬上来几个人影,将散落的财物拾起,飞快的消失了。
一切发生太快,孟风眠被晃得云山雾罩,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那群人已消失不见。
徒留被马车轮子碾断腿的人。
车夫未敢下车,只是远远瞧了一眼,那人疼得浑身抽搐,“公子,人还活着。”
“当心有诈。”姬林舟撩开帘子,细细窥了一眼,那人长发遮面,下身染血。
他们杂乱无章,毫无技巧。
他更加确定方才抢夺财物,都是些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民。
“救……救我……救……”
那人声音沙哑至极,像是从地缝中挤出来的叹息,苟延残喘也不过如此。
方才遇劫,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随她自生自灭。
车轮子缓缓朝前,清风灌入马车内,孟风眠也跟着回神,心中突突跳着,越发的忐忑不宁。
“吓到了?”姬林舟将薄荷油递到她鼻端,冰冰凉凉的气息窜出,起了提神醒脑的作用。
“救……命……”
声音钻进耳朵,她猛地一个惊诧,“停车!”
车夫立马勒住缰绳,惶惶的看着她。
“夫人这是为何?”
“下去看看她。”孟风眠离开他的怀抱。
车夫甚至未来得及拿出脚凳,她已跳下马车。
姬林舟紧随其后。
连日落雨,青石路上坑坑洼洼的,满是积水。
双脚一点地,地面便有水滴溅起。
不过几步而已,裙摆便已染上污渍。
地上那人失血过多,隐约瞧见一抹如花一般都影子飘然而至。
方湮灭的希望,乍然涌上心头。
“救……”
话还未完,她便晕死过去。
孟风眠颤巍巍伸出手,拂掉紧贴那人面颊的头发,清莹透亮的眼眸骤然显露出惊惧。
“是我母亲。”
姬林舟连忙上前查看,果真看到脸色苍白的萧筎。
“取迷迭香来。”
车夫找了一通,急得满头大汗。
“草药兴许掉落,被那群流民当值钱物件抢走了。”
“上车。”
他将垂死的萧筎抱上马车,动作一气呵成,孟风眠也不敢耽搁。
马儿跑的飞快,窗外的景致不断的倒退,浑浊如她全半身。
……
萧筎将养四日,佐以各类名贵药材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自身求生欲望强烈,换作旁人至少得躺上十天半月才会苏醒。
萧筎醒来时,神思尚未清明,她大喊大叫的几乎是声嘶力竭。
整个客栈也因此沸腾起来。
孟风眠不眠不休的照顾她好几日,刚被姬林舟哄着睡下,眨眼间被她惊恐的叫声惊醒。
孟风眠出现在卧房时,便见她眼神没有焦距,双手不停挥舞,像在寻找支撑点。
“母亲。”她一个箭步上前。
萧筎愣怔后,依然惊魂未定。
“你……死的还是活的?”
得罪了沈家,必死无疑。
“依然已死了,我们母女情分已断,你何必又来缠着我,我们各自了去。”萧筎有些烦恼,躺若不是她一再撺掇,自己至少还能多活五年。
“母亲你冷静些。”面对这番冷言冷语,与孟风眠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不值得为其劳神费心。
“都是你!若不是你非要得罪沈家,我何至于受这样的苦,我们全家都被你害惨了!”萧筎用力推她,动作逃过凶猛,牵扯到腿上的伤,疼的她龇牙咧嘴。
这一疼,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至少萧筎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何处?”她捏了捏眉心,眉目舒展。
“临江。”
“我没死?”萧筎大喜过望。禁不住又将这间美轮美奂如桂殿兰宫的屋子打量一番,“反正母亲也出来了,往后不如就跟着你吧,给母亲口饭吃就成。”她变脸如翻书。
孟风眠也见怪不怪。“母亲可是担心沈家人秋后算账,所以私自逃出来了?”
萧筎眼神一直,错愕的神情稍纵即逝。
“都是你招惹的祸,自己拍拍手一走了之,可想过我们要如何生活,你若是带我走,我便既往不咎,你若不愿意我便将你的丑事公之于众。”萧筎威胁的话语张嘴便来。
可见她是真惜命。
孟风眠端茶的手一抖,表情逐渐凝固。
裙摆轻摇,她打开隔扇,一缕清风见缝潜入。
“母亲本是我最亲近之人,从小看着我长大,自然是知晓我秘密最多的人,母亲如今想将这一切昭告天下吗?”孟风眠乜着她,眼神清冷如萧瑟秋风。
萧筎瞠目结舌,一肚子牢骚和埋怨未发泄完,怎料她忽然将自己一军。
“你个没心肝的!就知道欺负我一个老婆子。”
孟风眠冷眼一睇,“母亲应当感激我,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救下你,此时应该尸骨无存都进了野狗肚子里了,你不但对我没有感激,甚至出言要挟,到底是谁没心肝?”
她表现得太平静,反而让萧筎方寸大乱。都说知女莫若母,可这次见了孟风眠她才发觉自己不曾了解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