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场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历小沫忍住落泪的冲动,她可是华军的、蕲县的、苦县的、柘县的历将军!她得支棱起来!
“看来你们应该不再想将这些女子千刀万剐了。”历小沫对着良家妇女们说道。
“不了不了。”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们也都是可怜人呐。”
历小沫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一众娼妓身上,“你们可愿参加改造?”
“愿意!”
“改造之后,我们真的不会被人唾弃吗?”
“当然愿意!”
“我们盼着从良的一天,盼了好久!”
“可惜没人给我们这个机会。”
微微叹气,历小沫展现出极大的善意,“没有人会歧视你们,我保证。”
“季花,带她们先去清理一下吧。”历小沫发现了人群中的季花,她有过那种经历,大概也很关注这些女人吧。
“是!”季花带了几名女兵,将曾经的娼妓们带走,为她们把身上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清除干净。
“至于你们,走吧,随我回衙,开堂问审。”历小沫转向鸨母和龟公们。
“历将军饶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
“我们也是可怜人呐!”
“我也是被逼的才当老鸨的啊!”
历将军锐利的眼神扫了过去,老鸨和龟公们立即闭上了嘴。
“你们有没有罪,我说了不算,由法条决定。”
而犯罪的动机,虽然可以酌情参考,但客观事实才是最先需要考虑的。
围观的群众抹干了眼泪,又有新戏可看了!
历将军要当众审犯人!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跟随着华军,浩浩荡荡地前往苦县县衙。
娼妓们在清洗一番后也作为证人来到了县衙。
“开堂!”
惊堂木拍在桌上,堂下众人皆为之一振。
“带嫌犯上堂。”
堂下站了一地戴着手铐的老鸨和龟公。
百姓们见状纷纷议论。
“怎么没有让这些贼人下跪?”
“也没有让我们拜历将军。”
“这可成何体统?”
“你们这就不懂了,历老师说了,在文明的社会里,没有人可以随意让人下跪的,即便她是官员。”身旁的小孩开口了。
“没错,官员只是执法者,他们本身和所有人一样值得尊重,但是这种尊重不需要用下跪来表示。”他旁边的女孩也接腔。
“你们这些小孩子,听了几堂课就觉得自己厉害得不得了。那我问问你,回了家,你还要不要给你家祖宗跪下磕头?”
“你——杨姐,你学得好,你告诉我爹要不要下跪。”那孩子扯了扯女孩的衣袖。
“回了家里的事,是私事,只要没有触及刑事法令,比如家庭暴力、虐待,都是随你们的意的。除非你认为这件事影响了你自己的利益,也可以依照民事律法在堂上状告他们。”杨姓小女孩站得笔直,清晰地回答着问题。
“怎么样,爹,还是学知识有用吧!”那孩子挺起胸膛,向自己的父亲炫耀着。
“学得好的是人家杨方,又不是你小子。”孩子遭受了老父亲的白眼,颇为受伤。
……
“肃静。”惊堂木再次响起,是历小沫身旁的廷尉在帮忙维持秩序。
华军治下的官职部分沿袭三公九卿中的名称,目前还未成一国,便不立三公,九卿中诸如掌管皇族、宗室事务的宗正、掌管宗庙礼仪的地位最高的奉常,都因为与华军的行政理念不合而被废除。
其他的则是旧瓶子装新酒,旧的名字配新的相关职责,其中,廷尉负责司法。
“嫌疑人冯春、李亮、周围等一十七人,被控告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拐卖妇女儿童罪、非法拘禁罪、强制猥亵罪、弓虽女干罪,证据如下……”
“嫌疑人及其辩护人对证据可有辩述?”
季花站了起来。
作为历小沫手下最出众的法学研究人员,季花身兼数职,廷尉的法律顾问、法典编撰、讼师,都是她的活计。
“怎么这种恶人还有人替他辩护?”
“这都证据确凿了,直接给他们定罪不好吗?”
“死刑!死刑!”
“季花你有良心吗!给这种人辩护!”
“叔叔伯伯们,你们别嚷了,这都是正规程序。”杨方看向季花,眼中流露出来艳羡之色。
“杨方,你别跟我们讲什么程序,对待罪犯只需要把他们关起来,或者杀掉!”
唉。
杨方叹了一口气。
“叔叔,若是您被诬告陷害了,廷尉不由讼师为您辩护,直接给您定罪,您觉得这好吗?”
“你这女娃,咒我呢?”
“叔,我不是那个意思。就说我吧,我偷了张家的鸡,却要判处死刑,您觉得这时候的我需不需要讼师的帮助呢?”
“对啊爹,律法不止是用来保护常人的利益的,还要保护罪犯不受他不该被判处的刑罚。”杨方的好友也在旁边帮腔。
“行行行,我承认你们说得有理。”
有理却并不能代表服气,他可以接受在自己处于弱势地位时有人维护自己的权利,但要他去共情罪犯,他做不到。
此时,他只想看看季花要如何为这个犯人做辩护。
季花拿出自己的辩护辞,“历将军,嫌犯周围在其他人都猥亵、弓虽女干受害者的情况下,未曾对受害者进行上述行为,虽构成从犯,但其主观恶性小,再犯可能性低,申请对其进行从宽处理。”
……
最终,老鸨冯春因犯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拐卖妇女儿童罪、非法拘禁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众龟公按其行为、及在犯罪集团中的身份分别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死刑缓期执行、无期徒刑附加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有期徒刑十五年等刑罚。
百姓纷纷拍手称快,虽然刑罚的种类不像秦时那般令仇者快但是其血腥及残忍程度也同样令人咂舌,甚至是一些人从小到大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
第一次开庭审判结束了,历小沫疲惫不堪,但依旧要和张良聊上几句,听听他的看法。
刚落座,还没喝上张军师泡的好茶呢,就耳闻门外有声。
笃笃笃。
门外的守卫送来了一封信——谢明传来了最新的消息:
「刘季战不利,收兵聚留,引兵攻砀,三日取砀,得五千余人。」
「后攻下邑,拔之。」
刘邦的行事轨迹依旧和前世一样,接下来项梁会把秦嘉打得屁滚尿流,而刘邦则会选择追随项梁。
说来也有趣,这位秦嘉当年可是陈胜的部将,听说陈胜跟秦军打输了,就自己跑出来立了一个楚王。
这一世,秦嘉没有隶属于陈胜,但还是用着华军口号聚拢了一批人去攻城略地。
时空在悄悄地被涂改又被推回原位,秦嘉依旧立了楚王,但陈胜的起义军并未战败。
历小沫将信纸抚平,递给张良,“我就说了嘛,刘大哥绝对会成大事的。”
“没想到你竟然在他身边也安插了暗探。”张良看罢,发出感慨,“当初你来寻我,是否也是顺着暗探的情报来的?”
历小沫露出狡黠的笑容,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你猜。”想不到吧,是顺着我的记忆来的。
“不止刘大哥身边有暗探,项梁、项羽、田荣、韩广,好多人身边都有华军派出去的暗探。”在军师面前,历小沫绝不遮掩。
“你这是要做算漏无疑的神算子。”张良眯了眯眼。
“我可不是神算子,我的决策都是基于情报做决出的,以客观事实为基础的决策和虚无缥缈的卜卦可不一样。”历小沫呲着牙。
“只不过我比所有人都提早知晓各方的动态罢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好玩儿!
张良无可奈何地笑笑,他这位主公,心不是一般的大,不必他提醒,她已经在图谋天下了!
不过,这不就是他当初选择跟随历小沫的原因之一吗?
“子房先生,您怎么看今日的庭审?”历小沫期待地看向张良,想知道他的看法。
张良略微思索了一番,“甚好,只是,与以往县令的审判差距过大,其中涉及的知识颇为庞杂,我们何时才能培养出一批像你一样的专业人士?”
往后华军治下的城池会越来越多,所需要的司法机关和司法人员也会与日俱增,华军所要维护的平衡,不是随便一个读过书的人就能断明的。
其中的法理知识深而广阔,张良看到季花和吴广案头的那几摞书时就明白了,几年的时间根本培养不出几个专业的从业人员,更何况他们需要在实践中成长。
华军的时间,太紧迫。
历小沫斗志昂扬,“的确需要许久,但我们已经有了一两个研究得有所感悟的法学专家,只要由知识丰富者带动知识匮乏者,总有一天,会有一大批法学人才供我们安排在各个行政地区的!”
基层的法治最为难解,这也是令历小沫头疼之处。
“至于目前,还只能靠朴素的正义观外加强制要求运用律法来审判,这更需要由百姓和其他官员发挥监督的职能。可这——”
说到这儿,历小沫有点愁,百姓们习惯了听命于官员,随着他们华军领土的快速扩张,精神建设很可能跟不上开疆拓土的速度,这些新领土的百姓不像蕲县百姓,接受了高强度、高浓度的现代社会文明教育,已经把平等视为自己的第一权力。
“在监管和监督都不到位的情况下,到时候定会发生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之事。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更可怕的是,事情发生了,我们却毫无察觉。”
多少政权都是从底层的腐烂开始瓦解的,历小沫清楚,张良也清楚。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不得不防。”历小沫的眉头快能夹死蚊子了。
“既然如此,不如让蕲县的百姓发挥他们的力量。”张良自然明白其中原由,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蕲县百姓的思想经由你亲自改造,大部分已经舍弃了陈旧腐朽的观念,让他们来到各个县,一是传播思想,二是起到监督的作用。”
“是极!”历小沫击节称赞,“蕲县百姓最近也有提意见,他们不安于只在蕲县发光发热,想出去闯荡一番,我却以世道不安全为由否决了!这老母鸡护崽子的心态不该有!”
她怕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好公民出去了被卷入征战的乱流中,还不如就待在蕲县这个世外桃源中呢。
“就让蕲县百姓选出一些代表来,派他们到华军新开辟的县城去,既安全又能有所作为,这岂不是两全之法!”
历小沫转身去看地图,往后还有四五个大县要去攻占,每个县留守两千士兵,对之后的战争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而且士兵们的思想觉悟又要高上不少,还伴有武力威慑,这样一来,士兵与蕲县来的百姓代表,还有新县城的积极分子们相辅相成,一定能共同监督管理好华军的新领土。
想着当地百姓与蕲县百姓代表和华军士兵三方鼎立,历小沫的脑海中迅速划过了一个念头,待她再次捕捉它时,那个念头已经像流星一般,一闪而逝了。
不管那些了,先把现下的事情都做好!
“子房先生真是最最有能耐的军师。”历小沫向张良竖起大拇指。
“将军说笑了,我不过是开了个头,还是你补全了完整的计划。”张良谦虚道。
历小沫知道,如果没有张良刚刚的,引导自己可能不会这么快就想出具体的计划,子房先生如此足智多谋,还想不出一个善全之策?
不过是在替她历小沫考虑罢了,得军师如此,无怪当年的刘邦可以谋得天下。
“子房兄,你可太给我面子了。”历小沫举杯,敬张良。
先知先觉却不动声色,这才是张良之道,名利,皆杀器尔,唯有明哲保身方能善存于世。
张良不说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了,他挑眉一笑,举杯向上,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