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伊叠起信纸，妥帖地放入怀中。
这个历小沫，还真是性情中人，竟愿意假装一个商贾来与人交朋友。
历小沫——莫小黎，连名字都起得这么随意，掉个个儿就满足了。
历小沫的到来，不仅揭开了张辛多年的骗局，还间接拯救了许多被生财坊欺压的留县百姓，而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却又是那样的游刃有余。
卫伊弯唇，历小沫比自己小了几岁，却有一股稳重但又潇洒的气质，真是有趣。
这边，卫伊还在想着历小沫对她说的话，转身却见白家公子在此等候。
又来了，人贵有自知之明，你白大公子可真的没有哇。
“白公子，有何贵干？”卫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卫伊，我，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决绝地拒绝我？就算你没有心悦于我，但是还有白家啊！即便卫家现在不需要白家的助力，未来呢，未来的事情说不准的。”
白公子这几日怕是很着急上火，嘴角起了一个大水泡。
卫伊静静地看着白家公子，开口道，“白公子，你竟然还是不明白。你有听过自己所说的话吗？”
白公子不明所以。
卫伊的眼中充满了失望，“你的每句话里都透露着对我能力的怀疑，你从来都没有觉得我能把卫家扶起来。或许你还曾为卫家的落魄而开心，你说，这样一个看不起我甚至希望我不好的夫婿，我能要吗？”
“还有，你曾说，心悦我对你没有任何所求的样子。那我问你，当我为了白家的资助答应嫁给你的时候，你还心悦于我吗？”卫伊指了指白家公子的心脏。
白公子脸色发白，确实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卫伊不是以前的卫伊，他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
但卫伊答应婚事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过去的几年里，他只想得到卫伊，当真正成功的那一刻，他忘却了一切。
“白公子，你对卫伊的喜爱，可以转移到任何一个对你没有情感的女人身上，你只想得到，并未想过我想要什么。白公子，你的这份喜爱，它没有价值。”
卫伊叹了口气，她只有从历小沫、从燕子、从苗管家和吴账房他们身上才能感受到，对她，对她作为一个人的尊重。
不像张辛，虽说宠她，但那样的宠爱，也可以轻易得放在一只宠物猫狗身上。也不像张大牛，只把她当做达成目的的工具。
白家公子如遭雷击，“可我未曾对其他人有过此种情感！”
卫伊摇摇头，“白公子，你想娶的只是你想象中的卫伊，我不是那样纯良的、需要依靠别人才能活的女人，卫伊——也是有野心的。”
“野心？”白家公子不解，她不是淡泊明志的人吗？
卫伊行了一礼，“还是那句话，白公子，我们商场见。告辞。”
白公子失魂落魄得站在原地，他也曾死心过，可卫家的遭遇确实让他又燃起了追逐卫伊的心。
他做错了什么？
他想帮卫伊是错的吗？
他没有尊重她吗？
白家公子想不明白。
卫伊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她要好好和吴账房学看账本，跟苗管家学驭下之术，和燕子一起玩乐，和曹家姑娘探讨合作事宜。
她要做得事情很多很多，没有空去管儿女情长，那玩意儿，虽然缠绵悱恻，可不能当饭吃啊。
她还得尽快壮大自己呢，历小沫那么小就那么厉害，她怎甘于人后。
万一历小沫未来真的要逐鹿天下了，她不得去帮帮自己的好朋友吗，所以，卫伊，你的任务好多，要加紧学习加紧奋斗呀！
蕲县。
华军军营今晚灯火通明。
女兵们站在高台上，一人接一个故事地讲述此次留县之行。
“说时迟那时快，历将军冲向那名孕妇，把她接个正着！”
男兵们攥紧了小马扎。
……
“谁曾想，那什么风流倜傥的张公子，原本叫做张大牛！”
男兵们翻起白眼，有的甚至锤地。
女兵们很满意男兵们的反应，台下的男兵们一会儿发出“嘘”声一会儿又鼓掌大喊，效果满满。
不过啊，什么纨绔少爷和落魄小姐的故事，他们不爱听。
就喜欢历将军隐藏身份深入敌营，只用唇舌就劝楚王快刀斩乱麻的部分。
嗯嗯嗯，听到张大牛的真实身份时立马就要撸起袖子去揍人的绝对不是你们。
女兵们难得见男兵们长出星星眼，而自己又有炫耀的机会，讲得更来劲了。
此中尤以林风火为甚。
“那时候，我们王班长一人跟随那个贼人到了一个破庙，正在窗户下听那个吴大人跟他说话呢，你们猜怎么着？”林风火降低音量，众人耳边只有篝火的噼啪声。
“怎么了！”
“林风火，今晚就你停的次数最多，快继续讲吧！”
“快说呀！”
“别吊我们胃口了。”
林风火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她想要的场面。
“没想到，那个吴大人竟发现了班长的踪迹，偷偷挪步，到了窗户旁！”
手里没有醒木，手下没有桌子，林风火很不满意。
“王班长每日练得那么勤奋，比我们起得早，比我们睡得晚，那不得轻松给他俩撂倒？”
“林风火，别卖关子啦！”
“可是你们看，王班长受伤挺严重的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
“王班长，不如你来讲吧。”
“王班长，快管管林风火吧，她太磨叽了！”
王惠惠坐在林风火后方，满身绷带。
听林风火这样复述自己的故事，她想笑，却扯动了伤口。
林风火清了清嗓子，不亏是她，抢了留县做任务期间发生的最一波三折的部分讲。
“同志们呐，当时那个破庙里可不止吴大人和那贼人两个人！当时啊，吴大人一声令下，破庙里就冲出来足足十几人呐！老话说，擒贼先擒王，王班长二话不说就朝着吴大人杀去，可惜——”
这次林风火没停。
“吴大人的手下挡在了他前面，班长就只能以一敌十几了。”
男兵们着急了。
“天哪，这怎么打得过。”
“怪不得她受重伤了！”
“你们还有多久才能支援王班长啊！”
“快来人帮王班长啊！”
没有醒木就拍大腿，林风火完美地掌握着众人的情绪，“班长先……”
王惠惠以一敌十几，却没有完全落下风的狠人作风就这样，传遍了全军，不论男兵女兵，往后见了她都要露出敬佩的眼神。
就连历将军一人打倒十几人，不仅力大如牛还速度无人匹敌的故事都没有引起士兵们这样的情绪：历将军不是常人，这对于她来说很正常，但王班长是普通人啊！
王班长，厉害！
次日，显摆够了的女兵们才想起来，他们的红蓝双方演习是啥结果啊？
又是一个黑暗的点着篝火堆的夜晚，男兵与女兵角色互换，男兵们站上了高台。
讲述他们那略显枯燥的演习过程，大概就是，几次普通的偷袭造成了量级很小的“伤亡”，在那之后就发生了大规模战斗，待蓝方全部人员被“杀死”或“俘虏”后，演习就宣布结束了。
几乎都是可以预见的结果，演习中间虽然有些小插曲，但绝不像王班长那样，有性命攸关的局势。
台上被选出的红方男兵代表一开始还洋洋得意得，可他越讲越会想女兵的经历，就越觉得自己的红蓝双方演习没劲，也就没了兴致，讲得大家昏昏欲睡。
“他讲得这是什么啊，一点都不会调动大家的情绪。”林风火撇撇嘴，悄悄向贾倩芊吐槽。
贾倩芊薄唇轻扬，“是是是，哪儿有您——林大说书人讲得好。”
“本来就是嘛，明明有好几个地方他都能大书特书的。”林风火恨不得自己上去替那男兵讲，她白日里才刻了一个醒木出来，正愁没有用武之地呢。
听说了前一日盛况的历小沫今日也来凑热闹，看台上的男兵越讲越丧气——酸了呗。
好好的分享大会，本来是要全军共同分析演习中的失误与优点的，这下好了，成了反向动员大会，人人都想出去做暗哨、当刺客，这可不行！
历小沫走上高台，台下的士兵们突然就来精神了——是历将军诶！
“同志们，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次女兵一班二班的任务比起演习好上很多？”
士兵们支支吾吾。
“是不是觉得女兵的任务刺激，热血？”
有士兵不憋着了。
“是！”
“我们在那树林里趴了好几天，还没动手呢，就被剿灭了，”
“她们的任务多有意义！我们的演习，无聊！”
历小沫点点头，她一回来就召集了陈胜和葛婴盘点他们双方演习的全程。
“是，相比起女兵惊心动魄的经历，你们的似乎没多么精彩，但请你们仔细回顾演习中的所有经历，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吗？”
士兵们开始回想。
“嘿嘿，班长当时被树根绊倒了，摔了个狗吃屎。”
“我早就说了是你走路太慢绊倒我的，再说了，历将军是让你回顾这个的吗！”
“偷偷去刺杀蓝方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对对对，蓝方那边的一支小队露出了声响，我们直接摸过去把他们干掉了。”
“其实趴树林那几天我还想了挺多的，比如怎么趴更省力，更能快速得站起来。”
历小沫脸上浮现了笑意。
“同志们，我要强调的是，军队更多的任务不是暗查，而是面对敌军的大规模战斗。你们觉得女兵的任务刺激是因为她们处于实战中，可能真的丧失生命！”
“这次的分享大会，不只是让你们来讲故事的，还要讲出自己的心得体会。”
“有同志说自己一直在树林里趴着，也悟出了不少技巧。那么，你是不是可以在演习结束后再回首，突然被剿灭的那一刻，你有在认真看守吗？思想有放空吗？”
那个士兵安静了。
他当时确实在想演习结束后要喝什么味的奶茶。
“开小差在所难免，你们是人，不是机器。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你们需要反思和总结的是，如何能保证——即便人在开小差也可以发现敌情！”
“调整整个班组的站位、轮休，等等，都可以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历小沫对于士兵们的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开小差？可以，但你不能让开小差影响战斗。
“同志们，你们总觉得平日的训练枯燥，即使是演习也是作假，但当你们也面对真正的敌人，而且是大部队的时候，也会和女兵们一样，一样的危险。这才是演习的意义！”
士兵们这才想起历将军在演习前给他们开的动员会——
“通过演习，暴露军队指挥、配合、后勤等等各方各面的问题，才能保证在真正的战场上，有最小的伤亡！”
在听闻女兵们的事迹后，他们忘记了复盘和总结，只想着自己何时也能那样威武。
可若是没有改进，难保下次真的作战的时候，他们会被人一刀砍成什么样儿呢！
见士兵们有所体会，历小沫接着讲了一段端水的话。
“任何任务都有它的意义，完成任务后的复盘更是必不可少。而且，任务没有高下之分，我希望华军的所有人都记住，一切，都以生命为最高优先级！”
“是！”
历小沫怕士兵们为一时的“有趣”而陷入了争狠斗勇的陷阱，大规模作战的死亡率可不是开玩笑的。
生命是华军的第一条红线！
不仅是己方的战士的生命，还有敌方士兵和百姓的生命。
历小沫对于杀人的道德愧疚感极强。
她是下令的人，自然会承受最多的愧疚感，战争中的伤亡无法避免，战争也无法避免，她只能想尽一切方法阻止屠杀的发生。
当人在人群中时，选择从众以保自身的心态太过自然，历小沫要做的，是提高士兵们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说到战争，虽然她的军队有在这个时代最好的武器和防具，可在热武器生产出来之前，军队人数少依旧是个巨大的弱点。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蕲县的基础设施和教育工作已大体完成，只差往“更好”的方向发展，是不是该扩充一下军队的人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