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您怎么又来了?不、不是不欢迎你,只是家主她——”
卫伊听到门外侍卫的声音,白家公子,消息倒是挺灵通。
“请白公子进来吧。”卫伊朝门外说道。
白家公子又是急急忙忙的样子,“卫伊,你没事吧?听说赌场的人来索债了,还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他们没有动手吧?”
“我没事,不过是把卫家剩余的家产都赔给他们了。”卫伊心情低落。
“我、我只是听闻他们从你家搬走好几个箱子,没想到——”白家公子看卫伊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卫伊,要不我还是——”
卫伊声线微凉,“不需要,白公子,卫伊跟你解释过的。”
“可是——”
卫伊的眸子闪着光,“卫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卫伊还能,卫家还能顶得住。”
白家公子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然而到了嘴边只化为了一句,“我相信你。”
当卫伊为卫家的未来焦虑的时刻,历小沫和张良、刘邦正在饮品铺子里边饮茶边谈天说地。
“那雍齿真是不像话,怎能将你们的地盘拱手让与他人!”历小沫一边搅拌奶茶一边义愤填膺地回应刘邦。
刘邦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谁说不是呢!还有丰邑的百姓,我与他们可是同乡呐,竟无人为自己人的城池反抗,就那样归顺了周市!可恨!”
历小沫搅拌的速度降了下来,“诶,刘大哥,小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嘛!”
“我是想说。”历小沫看了一眼身旁煮茶的张良,“丰邑的百姓手无寸铁,大概也无法与周市的兵马相抗衡。”
张良的动作并没有停顿。
“而且,在丰邑百姓的眼中,可能——你占领丰邑和周市占领丰邑没有什么差别,他们都是被统治的阶层,没有好处、没有话语权。”历小沫语速减缓。
张良提起了茶壶,灭了火炉。
“因此他们无所谓谁来丰邑,无所谓谁胜利谁失败,无所谓谁投靠了谁,因为这些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价值,并不能切实地解决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吃饭、活下去。”
砰!
桌子被刘邦拍地一震。
张良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茶盘。
历小沫默默想着:还得是张良啊,看情势不对早就准备救这套我送给他的青花瓷茶具了。但是我——你的大妹子——历小沫的安危你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没看刘邦正挥舞着他那沙包大的拳头吗!
“什么叫没有价值!一个城池失守了、一个城池拱手让人了,这难道没有价值吗!”
“刘大哥,你知道我说的价值是相对于百姓而言的。”
张良把茶具放在远处的桌子上,这才加入历小沫和刘邦之间的“友好讨论”。
“我想,若是丰邑百姓过着像蕲县百姓一般顿顿有饭吃,甚至能个几日吃上肉食的日子,一定会在敌人入侵时奋起反抗。”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历小沫发现张良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几眼。
“好啊,连子房你也觉得丰邑百姓不战而降是因为我管理不善吗!”刘邦既气又伤心。
“兄长,你莫要激动。我们并非在指责你,而是提出一个新的解释的角度。”张良依旧心平气和,“若按你所说,丰邑百姓和雍齿都背叛于你,难道待你借兵再次攻占丰邑后还要找丰邑所有百姓算账吗?”
历小沫从旁频频点头:对对对。
“我知你们是为我,统领军队讲究服从,可统领百姓呢?是像秦一般高压政策?还是怀柔?还是什么?”听了张良的话刘邦也冷静下来,刚刚他在情绪里,难免把话说得偏激了些。
“小黎,或许你不会同意我的话,我也知道你是华军治下的人,自然讲究那套什么人和人是平等的说法,但这是不可能的,人就是会分出三六九等。”刘邦平静地叙述自己的观点,“既有三六九等,就有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
历小沫知道刘邦这是走心了,“刘大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我看,若说人与动物,其实于天地法则来说并无二致,因此人与人也就自然而然是平等的。”
“至于管理百姓,首先,我不想称之为统治,这样略显高高在上,百姓如水,政权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绝不能轻视百姓的意愿,我们总说自己在伐无道诛暴秦,为何?如此才师出有名,才有群众基础。”
观刘邦似乎赞同此说法,历小沫暗赞,毕竟是底层混上来的,群众的支持有多重要他明白。
“华军得人心最为关键所在,不是口头喊平等,而是是法治。华军拒绝人治,人的主观喜恶太多太不稳定,今日我见张家好明日我见张家恨,若由这样的情绪左右裁定者的决定,天下岂不大乱。”
可能有人会说,你历小沫不就是个独裁者吗?还好意思说抵制“人治”。
不,历小沫的决定并非都是自己单独做出,她和一部分人掌握着大量的不为人所知的信息,历小沫的决定基于这些信息,若所有信息都共享了,哪里还有“机密”一词?这个小政权又如何与其他政权相争?
“对于百姓来说,比政策更为重要的是各个小的机关如何执行政策,基层的执法者、司法者不‘人治’的依法而治才是百姓安心的基础。官员不会、不能依照关系远近亲疏喜恶断案,只能按‘法’办事,百姓在‘法’允许的范围内生活,如此理想化的社会,正是华军与蕲县所追求的。”
历小沫隐隐感觉身旁有一道炽热的目光。
“至于如何管理,我只想出了大体的轮廓,还未有具体的条例,总之,宽严相济最为适宜。该有自由的空间的地方就由百姓自己发挥,政权不该过多插手;该明确的底线,不论是为还是不为都要明确告知所有人,而且无论是官员还是庶民都不可以违反。”
适于这个时代的生产力的法典还在酝酿中,历小沫不急,反正这玩意儿得与时俱进嘛,边写边改、边改边写,总有一天会完成。
“灋,一平如水。正如天地规则视天下苍生,不偏不颇,没有多一份喜爱,也没有多一份憎恶。如此之规则才能治理万民,而不是一个凭借主观臆断的人。”
历小沫发言完毕,接过张良给的茶,牛饮一大杯。
“小黎这话说得好,颇有黄老之学和法家的意蕴。”张良相当合意的样子。
刘邦看着历小沫,神情不明,“小黎。你可知那样的社会很难建立?”
“我知道。”
但我也曾见过那样的社会——安定、幸福。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历小沫明亮的双眸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张良和刘邦一时竟觉得,她似乎坚信会有那样的世界。
——
“你们竟——”
卫伊腿软,幸好有燕子在旁扶着才没有摔倒在众人面前。
“真的有凭据啊······”张辛,你可真是会做生意。
“卫家小姐,这下信了吧。”
“可别说我们祁家堡的人坑蒙拐骗。”
“哪儿能呢,卫家可是大门大户。”
“也是,像卫家这般殷实之家该不会拖欠我们款项吧?”
祁家堡的农户们一唱一和。
卫伊揉了揉眼角,“诸位,卫伊现在确实拿不出这八十两黄金来。”
“哟哟哟,你们卫家就是从指缝里漏一些也够这么点钱吧!”
“不会是想赖账吧?”
“我们祁家堡的农户们虽说没几个钱也没读过书,可也知道要说话算数!”
“小姑娘,你去打听打听,附近十村八店的,哪个敢欺负我们祁家堡的人?”
“我劝你还是早点把钱交出来!”
卫伊被一群祁家堡的农户围着,思绪万千。
“我不会赖账的!”卫伊大声回答道。
“给我七日,我一定把八十两黄金交到你们手上,分毫不差!”
那些农户也不说其他的,“好!卫家主痛快!就七日,七日后我们来取钱!”
待目送祁家堡的农户们离开卫家,卫伊才倒在燕子身上。
“燕子。我从哪儿弄这八十两黄金去?”
卫伊侧着身子,慢慢环视卫府的一草一木,“难道要我变卖祖产吗?”
“燕子,卫家要毁在我卫伊的手里了。”
“家主!”
卫伊说罢便晕了过去,眼角噙着一颗泪。
傍晚时分,历小沫与来声称来卫府找儿子的白家家主偶遇。
卫家的客厅内,白家家主坐在客首,“卫伊,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一直叫我伯父,我与你舅舅当年也是好友,可惜——不说那些了,如今卫府遭遇之事我也都知晓了,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帮。”
卫伊的眸子亮了亮。
白家家主接下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我这不成器的儿子的心思你也知道,若我们是一家人了,帮你也更——”
“父亲!你不要这样,不能趁人之危!”白家公子立即打断白家家主的话,“卫伊,这、我不是这样想的!”
卫伊苦笑,嫁人、或是变卖家产,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卫伊,你嫁过来以后还可以继续经营卫家,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连你和这傻小子一起教,你也不用担心卫家以后的事,以后你俩多养育几个孩子,选其中一个继承你卫家的财产。”白家家主的提议让卫伊心动了。
白家公子似乎也心动了,他盯着卫伊,大气不敢喘一口。
“卫伊,我可以借你钱的。”历小沫:不好意思,我要煞风景了。
白家父子俩看着历小沫,很是惊讶。虽说他们知道饮品铺子生意很好,但没想到一个总店长,一个高级打工仔自己竟能拿出这样多的钱财。
莫北北:真正的总店长来澄清一下,八十两黄金咱是真拿不出,但二十两还是可以的!欢迎各界人才来饮品铺子应聘,福利待遇极佳,分店店长和优秀员工均有机会分红,如果······
卫伊沉吟许久。
“莫小黎,多谢你这些天以来的襄助。”卫伊向历小沫行礼,这礼比以往都沉重、缓慢,历小沫知道,卫伊做出决定了。
“我想嫁给白公子。”
“真的吗!”白公子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你想好了吗?”历小沫还想再问问。
“真的,想好了。”
卫伊嘴角含笑,“即便借了你的钱,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还上,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经营卫家的能力,或许张辛不教我是因为我做不来呢?”
“卫伊你很聪慧的!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人!”白家公子立即维护未来的妻子。
卫伊弯着眼,笑却不达眼底,“或许吧。莫小黎你知道的,我没有亲人了,我成婚还能多三个家人,即便以后卫家再出事了也还有人帮忙、照应。”
历小沫不知该说什么,她好想继续劝卫伊独立抗争,可卫伊已经做出了决定,卫伊不想再一个人对抗全世界,她累了,先是发现未婚夫是个骗子,再是发现亲生父亲的罪行,她原本调整好了状态,可是总有人与她作对。
她被这个世界打倒了。
卫伊想过可能相对轻松的生活,卫伊想抓住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历小沫很难过,她见过明媚的像太阳一样的卫伊,见过坚韧的像小草一样的卫伊,现在她见到了——没有情绪的卫伊。
她想喊卫伊站起来,可她怕自己的“鼓励”像在抑郁症病人耳边说你别想太多一样,冷漠且毫无共情。
“卫伊,有一天你有别的事需要帮忙了,告诉我,我一定来。”历小沫这样说,她该接受有的人想停下来躺一躺,但如果那个人还想站起来,她一定来!
“好啊,我们的婚礼你一定会参加的对吧!”卫伊依旧扬起嘴角,可总透露着一丝悲伤和无奈。
“天呐!我真的要迎娶卫伊了!”
“爹!我要和卫伊成亲了!”
“卫伊,我真的能娶你吗!”
白公子的牙花子露了个明明白白。
“你能,这都是真的。”卫伊笑着,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卫伊请众人吃了晚膳,白家公子喝地酩酊大醉,白家家主也不嫌他,只是笑着看着开心的儿子。
卫伊背过身去,抹掉眼泪,回过身依旧满面春风。
月上中天,曲终人散。
在卫府门口相互道别时,历小沫嗅到一丝熟悉的香气。
是军中追踪用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