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车出了全椒县,便驶入了一片绿林。秋意深浓,树叶枯黄萧瑟。
但见寒鸦声声,树林弥漫着青白色的瘴气。天色阴沉,乌云堆压,仿若暴风雨即将到来。
“鬼天气真是不按套路出牌,早上还没见云,这会子是多云天了。客叔,要下雨了,咱们赶紧去驿站避避雨。”宋毕书赶着镖车,看着阴晴不定的老天,诶呦一声,赶紧催着鹿仗客驱车直入定远县,气势如破风断浪。
马车加快速度,颠簸更甚。坐在马车里的杜烟岚瘦弱的身子骨都要被震散了,急忙靠着车壁稳着身子。
“你这样靠着多累,来坐我腿上,这里舒服。”孙善香嘻嘻笑着,拍拍裙子,语气里并无轻佻玩笑之意,真挚的关心道。
“马上要下车了。”杜烟岚淡淡笑道。
“你如今还比之前拘谨,是害羞了吗?”孙善香小嘴撇了撇,随后眼睛一亮,凑过去把人往怀里抓。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这事一回生,二回熟。杜烟岚像只胆小受惊的兔子被她抓着。
过了会,孙善香看人不抗拒了,欢喜的抚摸着圆滑的脑袋,把她紧紧摁在怀里,哄着道:“别怕别怕,我又不吃你豆腐。咱们这样不会生孩子的。”
这话说得有些轻浮,想不到她也变坏了。杜烟岚一贯内敛,吐露情思还会含羞带怯,跟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般矜傲。
“我喜欢你,做这些事发自内心。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摸摸抱抱,又不会有人见到。”孙善香心知她是女儿身,自是少了顾忌。杜烟岚不知内情,以为她是当真不在乎男女之防不免有些不安。
“除了我,你对其他男人也是如此不拘小节?”杜烟岚说完后,觉得自己言语有失。
说起来人家也是出身书香名门,这样说她与男人逾矩,难免会伤人。
“我习武练功跟男人摩肩擦踵的时候多了去了。你觉得不好吗?那我以后跟他们保持距离。”孙善香抓抓头发,细思了杜烟岚的话,男女之防的确要得。
“那你还不放我下来。”杜烟岚无奈的笑道。
“你不算避嫌之列,我早晚都是你的人。抱着你好开心很舒服。”孙善香那会放手,还越说越紧,把人箍在怀里,不让她跑。暗道:你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好吧,随便你,反正我不吃亏。再说,女人的清白为何要男人来定义?
“你们怎么都这样。”杜烟岚无可奈何。小姑娘也对她上下其手,不复人前的清纯。
“你又想到你那个红颜知己了吗?她也是这样抱你的吧。”不仅抱还又亲又摸。孙善香回想到那日清晨在多福客栈的饭堂看到的一幕,心中又蠢蠢欲动。
眼前这个清冷淡然的美人染上情欲的媚色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孙善香即便是女子也为之心颤,想要采摘这朵艳丽的牡丹,捻着饱满的花瓣,染一手鲜甜的花汁。
“当真不介意么?我,”杜烟岚看她提起顾朝颜,眼底带着愧疚。这姑娘要是跟着自己,倒是委屈了。
“你还惦记着那位红颜知己,想来你也是用情至深。我们都是性情中人罢了。你不是说,是非对错,得分立场看情况而定。你喜新爱旧处处留情,也落不到负心薄幸的名头。自古风流的文人墨客多了去了,他们惜花爱花,醉卧花荫下,写了不少关于女子的诗词歌赋。我喜欢你,便像欣赏一朵花,不在乎你能还我多少情。”孙善香亲昵的贴着她的胸口,倾诉情思。
“我回家后便向他们坦言。”杜烟岚心弦再次被撩拨,眼底泛着脉脉秋水,伸手握住了少女的手,下着誓约。
“娶我么?”孙善香开心道。
“在此之前,我得告诉你个秘密。等公事办完,我辞官还印以后,再跟你细说前情。”杜烟岚遇到这样志同道合又善解人意的女孩,也是视若珍宝,实难割舍。
“不是只有你秘密,我也有。等你回京,我给你个惊喜。”孙善香对自己的美貌尚有信心,并不输于那个月满霜的老板娘。芍药的易容术过于逼真,谁也看不出破绽。
以杜烟岚这样绝世美人日日对着这张平凡无奇的村姑脸,还能生出情意,由此可见,她并非见色起意,流于表面文章的肤浅之徒。等孙太傅的案子平反后,孙善香会洗去乔装给杜烟岚看自己的真容。
“你个小姑娘,还有何事藏着不让人知道?”杜烟岚看她明媚可爱的笑容,不再拘谨,伸手抚着那鼓鼓的圆满的脸颊。这女孩身体长得壮,脸上的肉也是匀称饱满,肌肤紧致,捏起来又弹又软。
“你再这样,我要亲上来了。”孙善香早就想楷油,见对方毫不顾忌伸手揉捏着她的小脸,那份蠢蠢欲动的情欲再次窜上头,呼吸急促,清澈的眼睛蒙上了雾蒙蒙的水汽。
“背还疼不疼?要是累了先睡一会。”杜烟岚松开手,揉揉那颗小脑瓜,安抚着又拍拍她的后背。
“你怎么把我当孩子哄,我现在明白了。”孙善香嘟嘟嘴,对这份温柔十分受用。
难怪杜烟岚要当男儿养成,不然这祸世红颜能颠倒众生,便如夏姬赵飞燕杨玉环那般,成为绝代妖姬。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绕指柔,把女人都缠进去了。孙善香压着心里那乱窜的欲念,以免唐突了佳人。
到了下午,天色阴沉,天边轰隆轰隆雷声作响,一道闪电撕裂苍穹。
狰狞白光闪现,下一刻大雨倾盆而下,马车上的雨棚四周落下银色的水帘。雨滴落在坑坑洼洼的水坑里,溅起朵朵水花。
镖车疾风骤雨般驶入定远县的驿站处。此刻,驿站也有三三两两的文人墨客,商贾侠士在草房里躲雨。
这驿站平时用来传递官府文书与军事消息,也是来往的官员休息换马的地方。这里有许多报纸,比如大宋头条,江湖驿报,大宋日报等。
“如今信息爆炸,媒体传播快如火箭,地球发生的事,下一秒外空也知道了。你看,这大宋头条就写了咱们的丰功伟绩。”宋毕书从驿站买了份大宋头条,乐癫癫的过来说道。
坐在僻静处的杜烟岚,用热水烫着茶具,给大家泡茶。孙善香也凑过去看报纸,面露惊讶,细细品读,“奇人异事。近日滁州地界行来顺风镖局的镖车,护镖者六人,四男二女,惩奸除恶,暴打官差,伸张正义,为民请命。其中一神秘书生在全椒县慷慨激昂,带动民意,教得无耻县令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待事了之后,飘然而去。”
这故事里的主角可不是在说杜烟岚?孙善香嘻嘻笑着,拍拍正在镊取茶叶的杜烟岚,夸赞道:“你好厉害,看这故事,把你写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
杜烟岚泡了几杯绿茶,对众人请手,“大家辛苦了。”她拿起一杯茶敬给鹿仗客,“江湖风波不止,在下能安然无恙走到此地,也多亏几位的相护。这份情意,烟岚铭记于心。”
“杜公子,不必多礼。江湖人讲究信义二字,我们乃是名门镖局,也是江湖正派。在下承诺给海员外,护送你到达江宁府,必然竭尽全力护你周全。”鹿仗客不拘小节,觉得杜烟岚礼数太多,反而有些别扭,双手端过茶杯,仰头一干而尽,说道好茶。
“咱们顺丰镖局,镖镖必达,风雨无阻,保镖率百分之百。有咱客叔坐镇镖车,那些江湖邪门歪道,休想打咱镖车主意。”宋毕书嘿嘿笑着,娴熟的接过茶杯,把杜烟岚那套礼数学了八分相似,轻握茶杯凑在鼻间嗅了嗅,呷呷茶水,含在舌尖细细品味。
绿茶鲜爽,入口鲜甜,含于口中压在舌苔之下,满口生香。
“我想泡花茶。”孙善香对绿茶无甚兴致,喜欢芳香扑鼻幽冷高雅的白牡丹。
“此情此景,绿茶更相宜。”杜烟岚拿起茶杯,浅浅呷了口茶水,目光放在屋外哗哗下着的大雨。
漂泊大雨把大地上的热气冲刷而去,压下了浮躁与尘埃,此处偏僻,格外宁静。地气飘上人间,空气里含着泥土的清香,人间难得回归自然。
滁州层峦叠嶂,云雾飘渺,眼下秋桂飘香,秋意深浓,有萧瑟凄美之境,若添抹绿意,好淡去这凄凉悲婉的情调。
“笑傲江湖,谁与争锋。昨日碧池阁与芝女楼再度约战,楼主张艾美与阁主梅情殇,在城南赛美,结果张艾美略胜一筹。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梅情殇当场羞愧,与武林盟主河童分手。张艾美荣获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自此后风靡江湖,万人追捧。据张楼主推荐,她平时最喜欢用艾青佰花集,故而肌肤如玉吹弹可破。原来第一美人的美颜秘诀是艾青佰花集。”孙善香读着大宋头条最上面那栏的江湖轶事。
“瞧瞧,武林美女也模仿娱乐圈那套,争奇斗艳。这些女人空学了一身武功,不想着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天天整容,研究美颜健身,毫无女侠的操守,还代言胭脂水粉,跟那些网红一样一样的。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些江湖侠客看着报纸,骂娘几声,唾弃这个混乱世道。
“艾青佰花集,这名字好耳熟。”孙善香点着下巴回想了会,总觉得这胭脂水粉的标记似曾相识。
“这商标上的芍药花,倒是别致。”杜烟岚看着报纸上画着艾青佰花集的图案,那拇指大小的商标便是一朵红色芍药花。
“听说开封有个名伶,下海经商,如今名下的胭脂水粉卖得红火,才几天便赚了上亿两。如今身价过亿,成了戏院霸台,红遍了半边天。”驿站里的商贾们谈着商界近来的新闻,这名伶下海经商混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比这些世代经商的老商人还要油滑,真是耐人寻味。有人怀疑此名伶身后必有靠山,故而有恃无恐连开封首富之子都敢怼骂。
这胆大包天又滑不溜湫的名伶除了芍药还有谁?
“徐艾青,此人竟还有经商的天赋。”杜烟岚惊讶的挑眉,满眼欣赏。
“想不到他还有两把刷子。”虽然演技浮夸,戏唱得烂,毫无职业操守,可为人处世之道挑不出毛病。孙善香捏着后脖子,有些不好意思。连芍药那吊儿郎当的戏子都混得有声有色,自己一事无成。
“行商要精通人情世故,太过善良本分,只能做赔本买卖。”杜烟岚轻轻勾着唇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就是,老实人最忌讳的就是做买卖,做官与做买卖一样,还是多读书,当个教书先生,过得清闲自在。我爹考了一辈子科举,老想做官,上报国家下按黎民。可我知道,他不是做官的料子,要是真做官了,保不定得罪哪个贪官给害了。清官有几个好下场?”宋必书赞同杜烟岚的见解,谈起自己的老爹就唏嘘几声,颇为不值。
“那你还想做官?”孙善香拿起杜烟岚喝过的茶杯,喝着剩下的半杯茶汤。
“我又不是老实人,有杜公子在,教我官场的规矩。我必然活学活用,把贪官奸臣斗下台。”宋必书大义凛然,信誓旦旦,大表赤胆忠心。
听着他大夸海口,杜烟岚伸手取过孙善香捧着的茶杯,续了杯茶,随后又被拿走。她轻描淡写的说道:“贪官污吏不怕清官,他们怕比他们更奸诈阴险的人。”
“这倒是,小人畏威不畏德,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内心肮脏,最忌讳别人比他还阴暗还有心机手段。”宋毕书拍手叫好,这话说到人心坎上去了。
“争来争去,斗个头破血流,有何意思?人不都要老要死,真是想不开。”孙善香撇撇嘴。看来这官场都在斗狠斗阴,黑得不见底。
“人性本欲,人这玩意儿,贪婪愚昧又虚荣,喜欢比较。那些小人都想做猴王,嫉妒别人活得比自己好。玩个游戏想着装逼,炫富攀比踩贬甩锅,显示自己高人一等。对了,你们玩游戏么?”宋毕书嘿嘿笑着,贼眉鼠眼。
“我喜欢练功。”孙善香早已听闻游戏圈的乌烟瘴气,才不淌浑水。
“我不玩游戏。”杜烟岚淡淡否决。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宋毕书惊讶了声,随后感慨了声,“游戏看人品,就像照妖镜。想了解一个人,先看他玩游戏的心态。有钱人用钞能力大杀四方,引得迷妹千里送一血,电竞主播线上指点江山,线下排队领富婆的钢丝球。咱们平民线上当大佬的血包,线下吃瓜聊八卦,看有钱人终成眷属。游戏里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有奶便是娘的二五仔,可多的是。”
经历风雨波折,自是领会炎凉世态。孙善香深有感触道:“别说游戏,现实里一堆小人。这些笑面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厚颜无耻装作正义伪善。特别无聊。”
宋毕书搔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要说恭维套近乎,那我也是其中之一。谁让我不学无术,只能抱大腿走偏门。不过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在背后诋毁人,人品还说得过去。我是承认比自己厉害的大佬。”他急于表忠心,怕杜烟岚误会。
“小人也很可悲。他们活在世俗之中,在乎别人的眼光。不知自己是谁,从哪儿来,该去哪里,失去生命的本真。这些人不足为提,只要境界上升,便可与他们拉开距离。人要是没有内核,过分自卑,就像一张破碎的纸,任由风吹。”杜烟岚淡淡说道。背后被人诋毁中伤之事,谁都经历过。知道人心败坏,也可选择不与浊世同流合污。
在他们谈论眼下世情之时,隔壁房间走出来个衣着华丽,富态毕露的胖书生。他走在廊檐下,骚兴大发,浮夸的吟了两句诗,“三月莺花黄鹤楼,骚人无复旧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