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要出人命。客叔,你不管管?”宋毕书见事态不妙,慌慌张张的跑到鹿仗客身后。
“毕书,这里你最不要脸,去把能把摆平事情的人请出来。”鹿仗客抱着双臂,深思熟虑过后郑重其事道。
一贯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杜烟岚,喝完药正要休息,房门又被拍响。
外面人着急忙慌的喊道:“杜公子,睡下没?我们有事找你商量,请你出来一趟。”
果然如孙善香所料,被打的赌徒家人上门讨债来了,镖师拿不出钱,这里也只有杜烟岚有钱。
本躺着的人撑起身子,又整好了衣冠,走出房门。
“大忙人啊。”孙善香耸肩无奈。这一路去江宁府,还真不太平。
中堂里推搡着的中年大婶骂骂咧咧的拿起鞋子抽着拦路的伙计,“咱们也是街坊四邻,遇到事居然不帮我们,倒是维护几个外乡人,都不要脸了,是吧!出来啊!男人婆!姑娘家整天打人,算什么女人!”
楼梯口出现了个英气逼人的女镖师,抱着把剑,冷着脸,掷地有声道:“我来了,你想怎么谈?我奉陪到底!”她抽出长剑,唰的在空气里划了道银光,随后威吓道:“要是不怕死,再来试试。”
讨债的赌徒家属吓退了开去,不敢招惹这个拿剑的武林高手。
这些女人嘴皮子厉害,都不会武功,哪里看过这场面,吓得都噤声了。方才带头的那个大婶却是硬脾气,死磕到底,豁出去了,“是你打人在先,蛮不讲理,还想耍横!还真没天理王法了。”
只有这个女人最难搞定,耍泼无赖,直接在地上滚来滚去。
“做戏给谁看?”柳青红嘲笑道,不买她的账。
“你觉得我会怕你么?”虽说柳青红是个镖师,然而宋朝会走镖保院的江湖人,必要得到朝廷认可。
镖局要是背后没靠山,开不下去。所以月黑风高,暗度陈仓的事,自古以来都存在。
“你有后台撑腰,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大宋法律在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不给钱,我就去报官。”宋朝重文轻武,家里不跟朝廷沾亲带即便武功高强,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大婶也明白,要是真踢到铁板上那连自己都得搭进去,可凭什么要被欺负?天理王法在哪?她满肚子怨恨,今天别说县太爷来了,太守来了都不好使。
”我不想与你这个泼妇扯皮。你家男人怂恿婉白赌钱,自己不学无术还拖人下水,害人害己。我打他没错,他下次再看到还打!你还要啰嗦吵闹,也是他帮凶,我会一起打!”柳青红恐吓道。
“打啊!打啊!你要是动手打我,明天我就告官。让你身败名裂,被你老板开除。”大婶恶狠狠的咒骂。
“你再乱嚎,我不客气了。”柳青红怒极攻心,双眼冒火,拿起手里的剑鞘就要动手。
“二位且慢,在下有句话要说。”不知不觉,柳青红身后的廊沿下站着个紫袍罩衫的华贵公子。
这端正温柔的语调,让已经人老珠黄的大婶都面泛春光。
“杜公子,此事与你无关。”在场的男女老少,除了柳青红,都是目瞪口呆露出惊艳之色。然而,女镖师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并不乐意杜烟岚插入此事。
“众所周知,在这个国度里,打人有罪。柳姑娘打伤人,不对在先,委实没有辩冤枉。但是,有事好商量,武力解决不了问题。”杜烟岚缓步踱步到柳青红身边,开口便出言劝阻。
那大婶听了这公道话,脸色好了些,阴阳怪气道:“你还算聪明人,知道对错。这事都是这个男人婆搞出来的,我也不会为难她,赔钱就成。”
这些伤者家属来这里也是为了要钱,谁都知道,去了官府也未必能捞到更多的好处。
“柳姑娘打人不对,可赌徒也是错。这世道,对也是错,错也是错。不能自控出手伤人,触犯法律。赌徒聚众赌博,把自身处于是非漩涡之中,引火上身,也实属自作自受。”在杜烟岚看来,是非对错,黑白善恶,皆是混沌。
“你有病吧!我家男人赌钱,又不是坑蒙拐骗偷,凭什么有错?是她先动手打人,错的是她,凭什么受害者也有错!”大婶气急败坏,意料不到杜烟岚这歪理邪说,还以为来了个明白事理的读书人,没成想这人比柳青红还离谱!
“诚然打人有罪,我不否认柳姑娘出手伤人是有错的。按照宋朝法律,打架属于轻罪,对于轻罪,原则是民不告,官不究。况且法令里可没有说先动手打人的人必然有罪,还得看谁占理。”
“这个世道,便是毫无道理。百姓一个理,官府一个理。律法是律法,官府自古以来便是明着一套,暗地一套。说一套,做一套。你应该知道,这执法者的弹性有多大?”杜烟岚云淡风轻的说出潜规则,让那些百姓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再闹腾。
“我只想说,柳姑娘上面有人。你们无权无势想要跟她打官司,算过有几分胜算?此事轻重大家心知肚明,何必闹得如此难堪?”杜烟岚双手虚拢在腹前,仪态端庄,说话不疾不徐,但是每个字都让周围的人听道。
那微微抬起的下巴,微微向下的目光,带着怜悯与悲苦,却又是居高临下的傲慢与高高在上的不平等。真是菩萨低眉,理所当然。
这下,那群被害人家属们都各怀心思,窃窃私语,开始商量。
“他说的也对,咱们去官府闹,未必能讨来赔偿金。”
“是啊,我家男人嗜赌如命,把我嫁妆都输光了,本来也是活该,挨了这顿打,下次也不敢去赌场了。”
“死鬼早上还偷孩子的学费,我还想他被人打废了也安生。”
“私底下把事谈和,还能拿点钱。人家毕竟有后台,咱们别死磕到底,万一啥好处都捞不到。”
她们商量了一会儿,达成了共同意识,对杜烟岚异口同声道:“行!咱们好好商量赔偿款。”
这回柳青红打伤的都是不会武功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本就是泄愤打人,必然要为自己的暴力行为负责。
“她们不会讹诈,按着伤者不同程度,赔偿医药费抚恤金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这些钱,由你出。”杜烟岚把哄闹的场面摆平,可是说道赔钱,并不打算给柳青红兜底。
“我没钱。”柳青红脸色不自然,带着几分心虚。
“请问柳姑娘月薪多少?”杜烟岚问道。
“二两银子。”
大婶商量了赔偿金,过来说道:“我们也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我家男人被打成那狗样,躺个三五月的,一家老小五六张嘴,总不能喝西北风。如今生意不景气,也不讹你,本来想要一百两,但是看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打对半,五十两。她打伤了五个人,一共赔我们二百五十两。”
这钱要得不过分。可是柳青红得跑十年的镖,才能赔清债款。
“二百五,你出钱。”杜烟岚后退一步,打算功成身退。
“给钱吧!我们还得赶着回家看孩子。”大婶摊手不耐烦的催促。
忽而,冰冷的剑光倒映在她脸上,吓得她嚎叫,慌乱之下一屁股摔在地上。
“你你你,你要杀人!”本来安静的中堂有哗然一片,连掌柜与伙计们都吓得缩在柱子后面。
“对不起。”柳青红冷冷的道歉,把出鞘的剑丢在地上,抱着剑鞘,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说道:“我没钱,你可以杀了我泄愤。千刀万剐,悉听尊便。”
江湖人穷途末路,大不了一死。她把死说得如此轻松,倒是让杜烟岚又看了一眼。
“我要你的命有屁用,人命值钱么?把你当猪肉卖,也卖不了五十两银子。你想死还不如去卖身,看你这身条盘子还值几个钱。”大婶气得吐血,从地上跳起来破口大骂,把柳青红羞辱一顿。
“卖身?”柳青红似乎从未想过这条捷径,虽说她脾气火爆,身材凹凸有致容貌中上,去青楼挂牌当个小粉红还是绰绰有余。有些文人墨客还好她这种英姿飒爽果敢率真的武女。
“可以考虑。”杜烟岚也颔首笑道。
“你?”柳青红微微惊讶,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又说了句,“我只会武功。”
卖身可以,反正江湖人刀头饮血,朝不保夕,干的也是卖命的活。但是除了卖命,柳青红不会出卖色相,这是原则。
“我也只要你的武功。姑娘刚烈过人,敢作敢当,这份心性,难能可贵。你若能成为我的私人保镖,保护我,钱并不是问题。”杜烟岚平淡的夸赞,眼里有欣赏,却无色欲。那清明的眼神,仿佛把俗世的肮脏污秽都看透了。
“你不是说,武力解决不了问题。那你留着我有何用意?”柳青红疑惑,本来不爱理人的暴力女露出这般天真单纯的眼神,委实可爱。
“我不崇尚武力,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但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始作俑者。对于那些不讲道德的人,对他们讲讲武德,息事宁人,乐成其见。”杜烟岚合握着双手,温雅含笑的说道。她浑身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在夜月下,仍旧熠熠生辉,宛若月神。
“好,以后我便跟你走。”柳青红轻轻点头,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
便这样,她们有了口头契约。接下来,杜烟岚把拿出了海大户赠予的银票,把这些闹事的百姓打发回家。
这时,柳青红便成了杜烟岚的保镖,自然是前后跟随,晚上还给人守夜。当然有人不乐意了,第一个跳出来的便是她的未婚夫赵婉白,“你真要跟着这个公子哥走?我可是你未来老公,想不到你会嫌贫爱富。”
坐在屋檐上的柳青红拿着一根稻草根掏耳朵,翻着白眼,“我俩的婚约早不作数了。你娘嫌贫爱富,不是给你找好下家了?人家可是富家小姐,温婉有礼,我出身江湖什么琴棋书画,只会用拳头说话。咱俩没戏,你也别跟着我了,早点回家娶妻生子。”
她身边的黑脸少年唉声叹气,“我也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配不上千金小姐,小爷就爱你这粗暴简单。我是跟你私奔,半路就把我甩了。就不明白,那富家子弟不就比我长得白,会说话,脾气好么?那瘦弱的小身板,挨不过你一巴掌。你跟他,不是祸害人家么?”他比手划脚,演示着抓人头发扇巴掌的动作,模仿柳青红日常打自己的场景。
如此暴力的女人,只有身强体壮又贱又硬的人扛得住。那杜烟岚显然吃不消。
“你滚吧!白痴。”柳青红气不打一出来,咬牙把身边聒噪的家伙踹下房檐。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跟他不合适!小爷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摔在花圃里的赵婉白对着屋顶跳脚发誓,恁红着脸。
站在二楼栏杆处的垂发少女,扭头瞧着身边的紫袍公子,不由八卦的问道:“你觉得他俩合适么?”
看着夜空若有所思的杜烟岚,垂眼看着底下发疯的少年,微笑道:“世事莫测,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
感情一事委实捉摸不定。孙善香也是黯然神伤,有些不甘心的问道:“你是看中柳姑娘哪一点?”是美貌还是武功?
只见侧脸对着她的人微微抬起下巴,清冷的唇角勾出优美的弧度,“她有品。”
是这样么?孙善香暗自吐槽:抢饭第一名,暴力第一名,睁眼说瞎话,你是没被她打过,夸人张口就来。
听到身边跺脚的动静,杜烟岚偏头看过去,关心道:“你怎么了?”
犯着别扭的少女心中憋屈,娇哼道:“有蚊子咬我。”又痒又疼,想挠又挠不到。
南方雨水丰沛,八九月,蚊子又迎来一轮新生。杜烟岚不疑有它,说了句,“早些休息。”便转身回了房间,关好了门窗。
有你在,我如何睡得着?孙善香抓着头发,觉得自己有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在马车里抱着杜烟岚,随着马车起起伏伏的颠簸,她们衣服摩挲,时不时会碰撞到身体。眼前有片白雾,走近之后看到一片静谧的湖泊。孙善香低头,湖水清澈,透着一丝蓝。湖面上倒映着一个娇俏明媚,垂发及腰的少女。
怀里那柔软的身体仿佛湖水般清澈,不染尘埃。贴在脖颈处的呼吸,清清浅浅仿若一片羽毛轻轻的刷在孙善香的心尖上。孙善香喜欢可爱的动物,比如小兔子,那时她觉得杜烟岚比兔子还要可爱迷人,情不自禁掬一把湖水在指掌间,浅饮一口。
可她不敢放肆,这片湖泊已经被个小魔女占据了。要是被她发现这里还闯入了外来者,非得闹个不可开交。
这是孙善香在颠沛流离的秋季里睡得最舒适的夜晚。
虽说有些做贼心虚,却又透着酸甜滋味。终于不必缩在那沉迷狭窄的宝箱里面,躲着人了。
可以大大方方睡软床,光明正大的看美人。
又是个天朗气清的明媚秋日。孙善香早早起床去了厨房煎药,殷勤的跑到杜烟岚房间,里面的人还未起床,回应她的声音含着一丝喑哑,让人酥麻。
等了好半响,房门才打开。她摸着温温的药碗,急忙闯进去,也不顾门口的人避让,脸颊贴到对方的胸口,幸好手端得稳没把药洒人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