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本小姐大格局,这个社会不把人当人看,外面那些百姓夸人有笑人无,捧着土财主的臭脚,向同类抽刀。他们才是道德败坏,人格至贱。”她从小离经叛道,不喜这世俗理念,虽说还在遵从这个社会的规则那也只是表面功夫,内心叛逆早就不服这父权制度。
推开了碍事的银宵,她三两步追上晏君,浑身洋溢着自信的活力,“我跟你一起出去。别紧张,一会儿,我替你说话!”
她眼里的热情与勇气,让晏君为之一怔,本是低眉顺眼忽而抬起了眼睫,定定的瞧着眼前的小姐。
寂静的潭水落入了一滴水,嗒。水滴的回音在冥冥之中响起。
“别怕,你跟我出去。”严嫣从小被父母哥哥团宠,任性而娇气,像夏日般热情洋溢,光彩照人。
仿佛被光明刺痛了眼睛,晏君微微偏头不敢再对视,神情落寞凄楚间又带着腼腆羞涩。她抿着唇,握紧了那只牵着的手。
吱呀。客栈大门打开。外面叫嚣的人群安静了会,很快又乍响,比之前还要激烈。
“贱人,你总算出来了,赶紧去给王老爷赔罪!”几个领头的婆子,看着门口站着的晏君,面目凶恶的上来要拿人。
“谁敢动她!”一把扫帚横在晏君面前,站着她身边的严嫣比婆子的声音更洪亮,娇喝道:“你们这些刁民!聚众闹事,扰乱秩序,不怕本小姐告到县衙,把你们挨个打八十大板!”
那些百姓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威胁,动静小了些。难成想,晏君这个卑微的女子还有个富家小姐给她做靠山。
“我是王老爷家的嬷嬷,是专门来抓家主家逃跑的奴婢。就是她!这个女人是王老爷重金救下,还不识好歹,成天矫情。”一个瘦脸猴腮的胖老太婆理直气壮的说道。
“什么奴婢?如今又不是奴隶制社会,早在汉朝就有了赦奴令,“民以饥饿自卖为奴隶者,皆免为庶人。”你们这些法盲!知不知道啊?晏君姑娘有能力自力更生,凭什么要卖给王金福做奴婢?你们自甘堕落仰人鼻息而活,被你们那些不求上进没出息的男人拖累吃苦,自己过得惨也不指望别人过得好,心思歹毒,一个个做恶人的帮凶,要拉人跳火坑!真是没品又缺德。”严嫣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当着万千老百姓面前,还能抑扬顿挫,盛气凌人,把底下暴动的百姓威镇住了。
“你们以为这里天高皇帝远,土霸王成天子了么?身无分文就得任人鱼肉,那家财万贯,岂不是可以屠城!一个土财主,再能耐还能亲自动手杀人!还不是你们收了人家钱财做帮凶,罔顾律法条文,迫害无辜生命!你们这些刁民,蠢民,真不怕死么?有本事就动手啊!姑奶奶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噩梦环绕!”严嫣拔高声调,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战斗母鸡,气势汹汹,这嗓音把近十丈的百姓震得心惊胆战。她难道习过狮吼功,可真吓人。
那领头的婆子被骂得狗血淋头,脑子嗡嗡作响,耳膜刺痛,不由捂着耳朵连连退到了台阶底下。
“看到了吗?这些外强中干的泼妇,最会看人下菜碟,小人畏威不畏,人性不过如此,他们对权贵溜须拍马,吹捧上头,对老实人得寸进尺张牙舞爪。人的野蛮,欺软怕硬的贱相刻在骨头里,只有比他们更野蛮更泼辣,更具有杀伤力,她们才会怕你服你,奉承你。”看着这些刁民面露畏惧,退避三尺,严嫣脸上浮现了轻视鄙夷之色,语带嘲讽,与晏君小声说道。
“我没有你这般厉害,人微言轻。那么多人,也说不出口。”晏君怯生生的站在她身后,像个跟在妈妈身后的小女孩,腼腆羞涩。
“你跟我单独说话的时候,倒是颇为健谈很有思想,做甚怕这些吊人?别怕,有我呢!你骂不出口,我当你的嘴替。”严嫣急公好义,扶弱救困,此刻自信飞扬,夸夸其谈,觉得自己就像个女侠,不由洋洋自得。她武功稀松平常,但是威势甚大,还真让刁民们吃不住。
“这个傻呗,是个吹牛大王!她根本不会武功,昨晚上花银子,让小孩子跟她玩游戏唬弄有钱公子。她就是个骗子!不要信她!”几个孩子在人群后面指控道,正气凛然的揭穿严嫣的假把式。
闻言惊醒的百姓目露凶光,恶狠狠的拿起了手里的武器,分别是茄子黄瓜豆腐烂白菜叶还有泔水桶。
失策!这几个二五仔,背信弃义拆台!糟糕!严嫣脸色立马严肃,丢了扫帚扯着晏君跑进屋里,关上大门。
“打她!”百姓们众口一词,纷纷把手里的武器砸到了门扇上,烂菜叶子泔水洒落一地。好好一个客栈被当成了垃圾站,恶臭熏天。
“看到了吧!看人下菜碟,连小孩子都会。嘶,还是让杜公子出面,他是货真价实的大贵人,往人前一杵,谁敢动手?”严嫣躲在门后,神色悻悻,在晏君耳边嘀咕着。
“杜公子让我自己解决这件事。我与他萍水相逢,当初也是他好心收留我,要是老是给他惹来麻烦,我也是过意不去。”晏君摇头,面露难色。
“这个时候还要脸做甚?你直接去求,他心软不会坐视不理。”严嫣语气里带着无所畏惧的自信,可不在乎什么脸面,要是晏君不敢说,那就换她去求情。
“不要。”晏君急忙拉着她的手,眼里泛着水光,神情凄楚仿若下一刻就要落泪。
“你到底怎么想的?自己又不行,还不向人求救。你打算坐以待毙么?”等死?凭什么?严嫣气急败坏,被她扭扭捏捏的性子弄得很浮躁,可又不舍得对这样柔弱的女子大吼大叫只能干着急。
“杜公子有他的打算,要是看不下去怎会坐视不管。他是个好人,不该受我牵连。王金福在江宁势力大,官府都不会插手他的事。”晏君神色卑微,神情凄楚,单薄瘦弱的身子微微发颤,她悲痛而清醒的说道:“严小姐方才说的都有道理,弱者也是人,该有人权。自汉朝建立,刘邦下了赦奴令,自此以后,秦汉的半封建半奴隶制被剔除,成了封建社会。可自汉到宋,哪个朝代没有奴婢?女人本来就不是人,是货物,我被姨娘典卖给了童自大,又被童自大送予王金福。即便我逃来逃去,想要甩开这奴婢的身份,也是躲不掉的。官府只认钱不认人,穷人没有公理。反抗那些权贵,会定罪为暴民,也会入贱籍,成为官奴,不反抗也是奴隶。左右都是死路一条。”
严嫣那套律文法令只有富人之间才能施行,还未必能得到公平裁决。这世道是大鱼吃小鱼,富人之间也是斗得头破血流,何况是无权无势的穷人?
晏君说的话才是这个世道的真相,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什么公平公正?包拯已故,世道黑暗,再无青天!
“难道以你的说法,弱者就该都去死?这个国度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是主人与奴婢的关系不是恒定不变的?那些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富二代官二代,还不是靠千千万万个穷人支撑起他们奢靡的生活?陈胜吴广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邦这个老流氓也在做亭长的时候放走奴隶,不是所有人都瞧不起奴婢?你知道什么是弱者与强者么?”严嫣看她这生无可恋的模样,也是急了,关心则乱,跳脚暴怒道:“强者会争取,即便九死一生,也要搏一搏机会。主动才是强者,坐以待毙才是弱者。你明明不甘心这个世道制度,为何不反抗!外头那些趋炎附势的刁民难道是强者么?不过是群走狗,对富人摇尾乞怜,得到强者吃剩下的一点残渣。他们有什么可怕的?都是傻瓜笨蛋蠢货,你心明眼亮,通透智慧,何必卑微怯懦?”
瞧把这脑残自恋狂给气得都要吐血了。掌柜急忙把柜台上值钱的玩意儿都藏起来,生怕这小姐动怒发狂,乱砸东西。
“我自知软弱,身无所长,他们是地狱饿鬼畜牲,无法无天。这个世道想要做个谦卑善良的好人,难如登天。我不想任人宰割,当坏人的养料。弱者委实不该活着,要是那些自甘堕落的弱者都能如我这般死去,地狱才会干净。”晏君此刻神色变得异常平静,不见平日的胆怯恐惧,眉眼间露出释然之色,泛着水光的眸子空洞洞,毫无生气。
听出她话里的死志,严嫣赫然吃惊,伸手要去阻拦。
可晏君比她动作更快,手里握着的金簪狠狠的扎入胸口。
这是昨夜在严嫣发髻上偷拾去的金簪,只有杜烟岚看到。仿佛猜到晏君的用意,当时杜烟岚便颦眉忧虑。
果不其然,晏君拿走金簪,是以死明志。
“你怎么那么傻?”严嫣急忙抱着倒下的晏君,紧紧握着拿染血的手,惊惧得睁着眼睛,被吓呆了,连连说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说什么也不能。
人与人的缘分便是难测,她们相识一夜,却能有这般情义。晏君惨白的脸上浮现笑容,感概一声,随后轻轻说道:“严小姐,你是第一个为我流泪的人。要是有缘再遇,我会好好报恩于你。”
她碧绿色的衣襟被血水染得透湿,这清丽出尘的女子至死都扞卫清白,不愿与世道的不堪同流合污,如清水芙蓉般澄澈透明。
“好,我等着你报恩,喂喂!你别死啊。”严嫣此刻惊慌失措,连连应着她的话,看着那簌簌涌出的血,急忙喊人,“你们都别傻愣着啊!要出人命了!”
吓傻的掌柜立马醒过来,招呼伙计道:“快快,去请大夫。”
伙计们手忙脚乱起来,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外头的路都被堵住了!出不去啊!”
这可咋整?就在掌柜束手无策的时候,从厨房里走出三五个厨子,手里拿着菜刀砍刀杀猪刀,气势汹汹的出门。
“他奶奶的!这些势利眼!把人往绝路上逼!奶奶的,让他们也尝尝被宰的滋味!”这些厨子一大清早被暴民吵醒还得清扫后院的粪便,生意也做不成,店铺里还闹了人命,还真要惯着那些祸国殃民的小人么?男儿血性上来,宰几个人算不得什么。
门外的老百姓还在骂骂咧咧,忽然多福客栈的大门再次打开,走出几个提刀的壮汉。
这满脸横肉,体格彪悍的厨子恶狠狠的拿刀子不由分说的砍人,吓得刁民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他奶奶的熊!敢挡着老子干活!你们这些缺德鬼,统统去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客栈没生意,厨子也赚不到工钱。何况这些刁民讨伐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岂不是群助纣为虐丧尽天良的地狱恶鬼。
这世道当真只有富人有活路,穷人都该死?厨子们忍无可忍,一看姑娘自戕,再也不受这些刁民的鸟气。
“杀人了!杀人了!”刁民们捂着脑袋嗷嗷大叫,四处奔逃。方才还蜂拥而来,被厨子的菜刀随便挥舞,就立马原形毕露,灰溜溜的跑了。
闹事的暴民散了,道路也畅通无阻。日头高挂,万里无云,又是个晴天好日子。
二楼饭堂,站在窗口前抬头望远的杜烟岚,负手在身后,藏在左袖子里的手轻轻握拳,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
过了会儿,饭堂门又进来个背着药箱子的黄裙女子。
“你去看看吧,人醒来了,暂时起不来身,还得躺个两天。”顾朝颜没好气的抱胸,唤着纹丝不动的杜烟岚。
这闷葫芦独处也是一动不动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得那么板正,脖子不痒么?顾朝颜站着的时候喜欢弯左腿膝盖,说话的时候会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事物上,目光流转,神态生动。
“她伤势如何?”杜烟岚转过身来,朝门口踱步,语气里含着几分关心。
“下手太狠,她是我见过第二个对自己下手这般狠的女人。差半公分就刺破心脏,要是内脏伤了真的回天乏术。还好只是血管断了,刚才失血过多昏迷。如今我给她重新接上血管,喂了三颗归元大补丹。她休息十天半个月,伤口能痊愈,调养三个月能恢复如初。”顾朝颜妙手回春,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完了一场外科手术。此刻正拿着修甲刀磨着短短的指甲,清理上面残留的血迹。
“辛苦你了。”杜烟岚来到她面前,伸出胳膊把这个古怪精灵的神医揽入怀里,想到对方平日的照料,心中流淌着温情。
“感谢的话,太空调,我要实惠的报恩。”顾朝颜可不是吃素的,几句甜言蜜语打发不了。她伸手往杜烟岚的腰带下探入,不怀好意。
“好。”杜烟岚心领神会,神色平静的答应,随后牵着她的手走下了楼。
“你为何不去晏君那里看看?她刚才还说起过你,话里都是对你的感激,倒是不怪你的坐视不管。”顾朝颜这个醋葫芦竟然也会替晏君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