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比天高,不知廉耻的贱女人,偷跑出去几天,勾搭了奸夫,耀武扬威的回来欺负你的丈夫!他娘的没爹没娘的杂种敢打我儿子!我童自大今天就要把那个奸夫抓去严刑拷打浸猪笼。”童自大信誓旦旦的指责晏君不守妇道,离家出走在外面与男人鬼混,那义正言辞的模样还真像受害者。
“我与你儿子未曾拜过天地,酒席只吃了一半,那天的婚事不作数。你们父子何曾在乎过我的生死?我自尊自爱,即便与男子同行,也只是谨守礼节,不是你口中的奸夫淫妇。你无凭无据,信口雌黄,污蔑人清白。”晏君声音比平时的要尖锐,之前说话细若蚊蝇咬字不清,这时候声音高亮,字正腔圆,把话说得斩钉截铁,还有股豁出命的果敢坚强。
“出去撒野了几天,勾搭上有钱的男人,有底气了,说话也大声了敢跟我叫板。你忘记了,当初是你姨娘用五百两把你卖给我了。到现在,债条还在我手里。你不老实的跟我回去,那就等着被衙役押去公堂,到时候就别怪公公不顾脸面。去公堂上挨打的女人,要给左右邻里笑话一辈子。”童自大带着轻蔑的冷笑,语带威胁,仿佛吃定了晏君。
如今宋法严苛,女人若是犯法上公堂第一件事就是被剥了裤子挨板子,所谓的荡妇羞辱。这个世道平民女子没有尊严可言,坐牢会被狱卒欺负凌辱,砍头要被扒光衣服。那些读着圣贤书满口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什么纲常什么嫡庶,跟女人又有什么干系?
“本朝规定女子不能与男子在公共场所陪对,已婚妇女只能在家做家务不能出门抛头露面。你犯了两条法律,再不听话,我可不管你身后有多大的靠山,把你按法查办。”童自大这口气比地方知县都要大,小人得志。
这时的晏君百口莫辩,本就势单力薄,对上这五个人面兽心的恶霸,哪还有胜算。
话说回来,她大可说出这对父子私底下跟王金福的无耻勾当宣布于众。他们逼良为娼,卖妻求荣的事,可以制造舆论优势,只要晏君站在道德高地大加指责高声大呼,必然引起围观群众的同情心。
但是揭露童自大父子的丑事,也把自己钉在耻辱柱子上被世人耻笑。童自大他们不要脸,可晏君如今所有的只有贞节。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不划算。
“老实的回去,好好伺候王老爷,他才是这里的土财主。你想要活命就去讨好他。”童自大走到晏君身边低声提醒,凉凉的笑着。他如此嚣张也不过是张牙舞爪的狗奴才。
在他们眼里晏君的反抗是自讨苦吃,过于矫情的人下场都很凄惨。
“蠢女人,弱者就要有自知之明,你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敢使花招戏耍王金福,连刺史都要给他面子,你一块烂泥巴清高什么?还想去外面拉救兵,告诉你,就算是从开封来的大官,我们也不怕。你今晚上要是讨不好王老爷,就等着过生不如死的日子。”童自大压低语气,恶毒的说道。仿如恶鬼般毫无人性,根本不把一条人命当回事。
“我不回去,除非死。”晏君也知自己回去,便是跳入火坑再无做人的机会。还不如就地死去,当下意志坚定,眼带决绝。
“有骨气,那你就去死。去死啊!我告诉你,回去你也没好果子吃。要是死不了,我就拖你去衙门,让衙役们折腾折腾,让你尝尝刑具滋味。王老爷最喜欢可怜的女人。我会把你折腾完了挑断手筋脚筋,割去舌头,当花瓶再送给他。到时候,还能讨点好处。”人命算什么?童自大为了富贵连儿媳妇都可以卖,哪还知道礼义廉耻?他毒如蛇蝎的心肠,连身上的皮都要比常人黑厚坚硬,仿若条五步蛇。
“好,你们逼我上绝路。我死后定会化成厉鬼,回来报仇。”晏君脸色腊白,罥烟眉,含露目,本是楚楚可怜的面目忽而带了红煞之气,眼珠遍布红血丝,粉唇乍红,那近乎灰白的肌肤透着阴沉死气,那一刹那,她宛如女鬼,阴寒可怖。
当下童自大离她最近,看到这乍变的面貌,吓得牙齿打颤惊出一身冷汗,刚要喊叫出声。只见眼前的女子身子朝门口的门扇冲去,那股势力不可收拾,带着必死的意志。
刚好几个客人走进来,靠着门边的小姐正跟丫鬟有说有笑。
“那个灯谜游戏还真是有意思,秦淮河上都是才子佳人吟诗作对,我们肚中无墨水的人融不进去。庙会也好热闹,要是在开封我们根本排不上队。这里的月老庙里也有奇奇怪怪的神经病。我还求了个签,是上上签,大师说我今晚就会遇到真命相公。”严嫣穿了绿衫黄裙,臂挽红色披帛,扎眼得很。她生得小家碧玉,身材娇小,撑不起厚重的衣料,即便这红绿撞色颇为引人注目,可穿在她身上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不伦不类,矫揉造作。
她跨进大门的空挡,跟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说话目光放在身边的银宵身上,提着长裙根本注意不到大堂的动静。
银宵看她的时候,眼风正好撇到冲过来的女子,惊叫道:“啊!小姐!”
还不等严嫣顺着银宵的指尖去看,人已经被撞在门扇上。立时两个年轻姑娘抱在一起摔了个四仰八叉。
“呀!好痛啊!”严嫣作为肉垫,摔了个敦实,龇牙咧嘴全无形仪态。
倒在她怀里的纤弱女子垂做眼帘,巴掌大的小脸写着无辜可怜。
“姑娘,你没事吧?”银宵先扶起了晏君,看到这姑娘的相貌暗自惊讶。如此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小美人,怎么舍得去撞墙?
“诶呦!到底怎么回事?”严嫣扶着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揉着酸痛僵硬的背脊,脸上的怒火在看清晏君的面貌后,微微发怔。
好一个清丽出尘的美人。
“还想死么?我童自大也给过你机会了!死不了,那你就等着受罚吧!犬生,把她给我带回去。”童自大张狂的大笑,大步走过来指着晏君挖苦奚落道:“给你点颜色就开染房,正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你姨娘把你卖给了我们,要生要死由不得你!”
此刻,大堂里已经有十几个客人在围观,二楼的客人听到楼下的吵闹也都开门出来。
“你怎么还不下楼救人?早上不是说要替人作主,帮人脱离苦海?”顾朝颜伸手撑在扶栏上,看着底下乱糟糟的场面,歪头看着身后边袖手而立的杜烟岚,没好气的提醒。
“我是微服暗访,不可暴露身份。这里是安徽地界,若是我出现在童自大面前,势必会惊动王金福那些为非作歹的小人,他们藏起狐狸尾巴,就不好搜找到证据。”杜烟岚眼底有抹顾虑,语调平缓,神色淡然。以她的身份救晏君是易如反掌,江宁这带的大小官吏见到巡抚使的官印,当即是敲锣打鼓夹道欢迎。童自大不过是老虎身边的狗腿子,对付这种小人焉用宰牛刀。
“你不出面也好,省得招惹来麻烦人物,那些脏官都想拖你下水,定会使出十八般解数迷惑你,往你身上泼脏水。这童自大小人得志,吆五喝六的,也是很欠。你看了半天不说话,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顾朝颜捏着拳头,看几个身材魁梧的老爷们围堵个弱女子,很想给这些不要脸的东西一个教训。
“底下不就来了个救星?”杜烟岚目光放在严嫣身上,仿佛很有信心,微微上扬着下巴,眼底有着温柔笑意。
“这个大花痴。”顾朝颜双手抱胸,抬手搓搓下巴,思忖起来。那个严嫣,之前对杜烟岚围追堵截,满脑子是狗血玛丽苏恋爱脑残古偶剧桥段,跟靠谱沾不到边。
大堂里,见童自大吆喝着儿子童犬生要带走晏君,还弄不清情况的严嫣二话不说的挡在门口,叉腰说道:“你们这么多爷们,欺负个小女孩要不要脸?”她义愤填膺的指责童自大,管他是谁,还把大堂里看戏的人也骂了进去,“戏台上都是扶危济困,路见不平的英雄,到了戏台下,一个个怂得跟二五仔似的。都没人出来主持公道么?”
听到她骂骂咧咧,童自大也怒火中烧,“你他娘的是谁?也敢管老子的事?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立腰杆子!他娘的不让开,老子也把你带走!”
严邴脸色惊慌,自家妹子踢到了铁板,这童自大就是踹在寡妇门前的强盗无赖,根本讲不了理。他急忙去拉走妹子,劝说道:“我们是回家探亲的,你可别闹大动静,给爹娘惹祸。”
一旁扶着晏君的银宵也说道:“小姐,你不知内情,何必插手是非?”
严嫣推开了哥哥,来到晏君面前认真的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大的委屈?刚才不是撞上我,此刻你已经血溅当墙了。你跟他们有什么纠葛,说出来,我会帮你的。”
能喜欢杜烟岚的女人大多数正常不到哪儿去,有多喜欢就多有病。这脑残花痴恋爱脑,比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聪明人要可爱些。
“阿妹,你能管得了什么?”严邴唉声叹气,他一个爷们都不敢得罪地头蛇。
“钱呗。大家都说,有钱走遍天下,有钱能使鬼推磨。”严嫣理直气壮,财大气粗,这口气好像她就是全国首富。
“多谢姑娘。”晏君眼里泪光盈盈,感动的道谢。
“她不仅欠了我的钱,还是我儿子的媳妇,连官老爷都管不了家事。你个丫头片子还想多管闲事!走开走开!这里不是戏台子,你也不是女侠高手。”童自大呵呵冷笑,大手推开严嫣,动作粗鲁,若非是严邴把妹子护在怀里,想必要动手打人。
“你当我傻么?她还是女儿身,根本不是你儿子的老婆!”严嫣还是口没遮拦不要命的说道。
这话像炸弹,轰的一声,带出巨大的震撼。女人是不是处?这种话题总是被拿在茶余饭后谈论的,八卦长舌妇早就有一套辨别处子真假的技巧,而阅女无数的男人自然也分辨得出。
看来这严嫣也不是什么正经家的小姐,旁边看客们哈哈大笑,不仅在笑严嫣的直率天真,也在笑话童自大。
有句特别恶毒的话,可以百分之百的打击男人的自尊心,那就是,“祝福你到死,老婆还是处子。”想来也是,这童犬生又矮又胖像个矮冬瓜,跟着老爹屁颠屁颠马首是瞻浑身没有一点男子气概,孬种怎么可能有后代子孙?
“他娘的,你敢骂我儿子!兄弟们,把这几个刁民都抓到监狱里关起来。”童自大暴跳如雷,严嫣这话就相当于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把童犬生的底裤给扒了。
“你们父子做下禽兽不如的事,还有脸骂别人!”门口外来了位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严厉的斥责道。
童自大正吆五喝六,作威作福,看到门口出现的老大爷,瞬间气焰一灭,立马变了脸色恭敬的上去迎接,“四叔,你怎么来了?这里闹哄哄的,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
童四爷板着脸说道:“你们父子干的好事,我都知道了。童家的老太爷在五代时也是士族大夫,才德兼备,德高望重。你却为虎作伥,胡作非为,干着不知廉耻的肮脏勾当。败坏门风,道德沦丧。今夜,你要是不听四叔的话,你们父子立即被划出族谱扫地出门。”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童四爷镇下场面,立马让童自大不敢出声,于是他对晏君说道:“晏姑娘,你与童犬生并未举行完婚礼,本就不是童家的媳妇,族谱里并无你的名字。他们逼迫你的事,我已经知道来龙去脉。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猪狗不如,让姑娘遭了不少罪。我就替不孝子孙给你赔不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姑娘能够守口如瓶。我童四爷保证,这两个畜牲再也不能找上你的麻烦。”
还记得第一回见到这位童四爷的时候,还是三年前的婚宴上,之后晏君被强盗劫走又被王金福中途拦截,随后被关在别苑里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想不到最后带她出火坑的是毫不相干的路人。
“四爷如此说了,小女感激不尽,从前之事不提也罢。”反正说出来大家都不光彩。晏君眼里闪动委屈的泪光,最后扯出牵强的笑容。
“你们两个败家精跟我回祠堂面壁思过!”童四爷声音苍老又沉厚,含着万分的愤火,双眼都在燃着火焰。这义愤填膺的神态堪比见义勇为的意气少年。
随后,童自大父子像战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客栈,那喝酒看戏的三个衙役见没自己的事也悻悻的离开。
“好竹出歹笋。童四爷刚正不阿,公正严明,是家族里的道德标杆。可惜出了两个败家玩意,话说,你是怎么找出这个老太爷的?”顾朝颜看到作威作福的小人成了霜打的茄子,心中畅快,对身边默不作声的杜烟岚挤眉弄眼道:“你也是蔫坏,人前仁义道德,背后使阴招。读书人也不讲武德。”
对付恃强凌弱见风使舵的小人,何须多言?与小人交锋,殊为不智。在潜规则面前,利益永远是道理。雍容华贵的杜烟岚爱惜羽毛,不会亲临现场置身在争端之中。
“童四爷要什么给他便是。是人就有弱点,大家都一样,无需站在道德高地批判他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我皆是淤泥。”杜烟岚垂着眼帘,对于世界任何的不公平,她都认为理所应当。高尚与卑劣,无甚区别。
“悲天悯人也是你,薄凉无情也是你。多情还似无情,这世上当真有圣母白莲花?你到底是不是有病?”顾朝颜琢磨不透这个气定神闲的闷葫芦,相处十年,却又一次次刷新认知。到底这张温柔完美的面具下,是颗怎样的心?
“我有病,也不妨碍别人活着。倘若她人因我而活得更好,也是我的荣幸。”杜烟岚悄悄松了口气,欣慰的笑着。眼底自带怜爱苍生的韵味,皱眉的时候似悲似叹,微笑时,眉眼像寒潭上的雾气,慈悲朦胧。
方才众人在看严嫣的仗义执言,却未注意晏君手里的细节。那支金钗本是插在严嫣发髻上,当晏君倒在她怀里的时候,顺手摘下藏在袖子里。这个瞬间,杜烟岚瞧到了。
“你还真当自己是圣母,下凡救苦救难?我小时候也想过自己是带着使命而来,长大后成为出类拔萃的人,如今成了另类的变态。不会任何高雅艺术,只有低级趣味。人家出口成章,我是出口成脏。”顾朝颜摊手,露出无奈的神情。她有自知之明,却不改口无遮拦的老毛病。
也曾像自己是救世的神明,可自从见识人心险恶后,顾朝颜期待世界毁灭。
“晏君柔弱,却不是认命之人。”杜烟岚习惯性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