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她们整完妆发。顾朝颜把脏衣服与床单放到木盆里,拉着正在拂着长发的杜烟岚走出房间。
天色已黑,前面的客厅热火朝天,嘈杂的人声夹杂着碗筷敲碰的声音。
“洗完衣服,回屋里用饭。”顾朝颜一手提着木盆一手拉着杜烟岚,仿佛是乡野里带娃劳作的老妈子。要说过日子还是顾神医靠谱,身面上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下午在马车里,她们也吃过点心,肚子不至于会饿。故而,顾朝颜让不食人间烟火的杜烟岚体验生活。
“喔。”杜烟岚乖乖的应声,跟着她来到了后院的水井边。
“你去井里提桶水。”顾朝颜拿了个小板凳坐下。
“好。”从未干过粗活的杜烟岚走到水井边,把袖子掖到了腰带里,又提起系着麻绳的水桶往井里抛下,等水桶没入了水里,她便双手握紧轱辘轴转了几圈,把水桶吊起来,一下一下往上拉,最后那两下有些吃力,她咬紧牙关,使力把水桶提上来。身子有些踉跄,急忙稳住了脚步。
看她气喘吁吁的提着水桶,摇摇晃晃的走来,顾朝颜饶有兴趣的笑着,“还是小看了你,一餐只能吃半碗米饭,还有力气干活。我给你吃的补药果然好呀!一会儿再给你补补。”
这调戏的话,立马引来了过路的女人们。这些人要去厨房洗碗筷,看到后院出现两个人在洗衣服,都凑近去看。
底座灯笼照着杜烟岚,那细腻柔滑的肌肤,白玉无瑕的相貌,就像牛奶里泡大的人。修长的脖子,挺直的腰背,神风玉秀,仪态万方。这种刻骨铭心的美,让后院过道上的女人们垂涎三尺,春心荡漾。
“这人是怎么造出来的?他的爹娘真厉害,能生出那么好看的孩子。”女人们兴奋的拥挤着,窃窃私语。
她们身后的孙善香也好奇的凑上来,就听到什么神仙,美男子,立马知道是谁在后院里。于是也鬼鬼祟祟的探出头去瞧。
“呀呀!你倒水端着点力,一股脑儿把水倒在木盆里,把我裙子都溅湿了。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提水,你给我洗衣服。上回怎么教你的,别磨磨蹭蹭的。”顾朝颜跳脚,恼火的冲着杜烟岚指手画脚,随后把人扯到凳子上,督促着洗衣服。
“这姑娘是他的谁啊?母老虎,那么凶。”
“长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干净是干净,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还是阿娇有女人味。”
“小姑娘爱使性子,都是给惯的。这种野丫头张扬跋扈,得寸进尺,换作我铁定打她个耳刮子让她认清自己是谁?这公子对她千依百顺,任由指骂,肯定被下了降头术。”几个女人在背后嚼舌根,把顾朝颜骂了一通。孙善香虽说同情着杜烟岚,却不喜欢背后议论别人,于是掉头就溜。
这几天待在箱子里颠簸着,孙善香筋骨疲惫,打算今晚上去佣人通铺里凑合着过夜,睡之前先洗个澡。
她去马车包厢里拿出一套换洗的衣服,又朝着后院的洗浴房走去。
回廊里有男女打斗的声音,两个人影跳上跳下飞来飞去,打了许久都不见输赢。打架打不死人的都算调情。
果然两个人打着打着就抱在一起,那女人叫得颇为淫浪,啊啊尖叫了一阵仿佛受刑似的痛苦。
下面的花坛边,路过的孙善香听到这声音以为有强贼欺负女人,立马警惕要去救人。可她刚抬头寻找声音来处的时候,就听到女人发出猫一般的春叫似乎很享受。
孙善香疑惑不解,可听着女人这种声音有些心慌,好像自己才是个贼,偷偷摸摸的转头从另一处走去。
路上她又听到相似的春叫,隔着薄薄的油纸窗,那欲望的混浊气息飘散出来,直接呛人鼻子。
这条路也不能走了。孙善香左右都不敢走怕打扰别人的好事,于是,走中间过道,那里人多总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景象。
她心里愈发不安,本以为这里民风纯,可未免过于原始。
“大哥哥,我脚扭伤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地上无助的求着路过的壮汉。孙善香看着壮汉身上的穿着,知道他是杜烟岚的家仆。
这个家仆扶起小姑娘,两人走到小木屋,随后关上了门。
看到这一幕的孙善香觉得古怪,按说杜烟岚平素谨言慎行,温文尔雅,他的家仆却是行为不端没有操守。
那小姑娘在房间里就露出了真面目,也像只春猫似的叫唤不停。这下孙善香烦透了心,飞上屋檐,不想与这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女人撞见。
来到女浴房,里面热气腾腾,热水早已蓄满。有五个单间,却无人洗澡。孙善香懒得去想那些奇怪的女人,把衣服脱了围着块布进了单间把木板关上,低头拿起水桶里的瓢子舀着温热的水冲洗身子。
被热气包围,温水浸润,孙善香又开心了起来。连日的担忧紧张在这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感到人生又有了希望。杜烟岚成为巡抚使来安徽审查孙太傅的案子。这位仁善的公子会查出真相,给孙家平反。
她们未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对于杜烟岚的人品,她却很有信心。
心中有着美好的希望,身体像注入了元气,少女又绽开了神采。孙善香坐在凳子上,拿着皂角香料灌入丝瓜络里面搓出丰富的泡沫,心情大好。这时无人,她兴致上头就哼起了歌。
这时浴房门被人打开,来了三五个女人。她们进来后,这里就跟炸锅了似的热闹。孙善香的歌声一顿,局促不安起来,从未与那么多女人共同沐浴,有些羞怯心慌,躲在浴房里不敢出去。
“那个客人看上你了,刚才你端菜的时候,他在打听你,询问你的价钱。”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伸手打在同伴的胸脯上取笑。
“你干什么呢?占我便宜。”那个被揩油的姑娘也摸她的臀。
“快洗澡,晚上还要干正事。”其她几个女人笑骂着,拿着水盆接热水,在外面洗着身子。
“我不去了。这个月月事没来,怕是有了。”那个长得白皙清秀的姑娘,揉着自己的小腹,开心的说道。
“是哪个男人的?真是便宜了他们。”刚才调戏她的姑娘酸溜溜的说道。
“反正不是你的,我生的孩子自然是我的。那些男人在我身上图一时快活,也没想过负责,当不得我孩子的父亲。”那个姑娘说话爽朗,要做母亲了,脸上都是欢喜之色。
她们在说什么?越听越荒唐,与世俗礼仪道德背道而行。孙善香又羞又怕,不敢出去。等女人们洗完澡离开了浴房,她才松口气,身上的泡沫都干了,赶紧舀着水冲干净,随后出去穿衣服,动作快如风,仿佛在战斗。
出了浴房,就看到对面的男浴门口有几个高壮的女人在窥探,就好似在勾栏瓦舍外面偷看漂亮女人的猥琐男人,那色咪咪的神态活灵活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阴盛阳衰,女人像男人那般风流。孙善香感到毛骨悚然,愈发有不妙的预感。
想到谭月娇与珠珠的赌约,忽然灵感一现,明白她们口中的漂亮公子是杜烟岚。不好,她们要对他下手。孙善香惊慌的捂着嘴,急忙朝杜烟岚的房间奔去。
走廊里的珠珠甩着她波澜壮阔的胸脯,扭着屁股走到八号房,敲了敲门,夹着嗓子模仿十五六岁的少女,娇滴滴的唤道:“客官,你要的点心来了。”
在孙善香洗澡的功夫,杜烟岚已洗完衣服回到房间。
开门的是顾朝颜,轻巧的拿过点心盘子,露出娇蛮的神色,挥手道:“没你事了,回去吧。”
珠珠在门口搔首弄姿,眼神一个劲儿瞟着坐在客厅里侧对着门的杜烟岚,媚笑着道:“夜寒露重,公子可不要着凉喔!特意给公子煮了酒酿圆子羹,趁热喝喔!”
这故意捏着嗓子尖细着声音,矫揉造作的模样,跟厨房里豪爽直率的大姐头气势大相径庭。孙善香听着浑身恶寒,珠珠大姐遇到美男怎么装成小姑娘。
“多谢关心。”顾朝颜假惺惺的笑笑,关上了门。她转身后脸色一拉,随后又扬起笑容,学着珠珠的样子,扭腰摆臀走路,神色渐渐轻慢,来到杜烟岚身边,翻了个白眼,把托盘放桌上。
“这些女人没一个安分的,都生过孩子还装纯情少女。你就像唐僧入了盘丝洞。她们都想吸干你。”顾朝颜抱臂,没好气的把腿蹬在椅子上。
看她耍宝做怪,杜烟岚微微扬起唇角,眼底闪着揶揄之色,“有你这个鬼精灵在,谁敢动我?”任由那些女人用尽浑身解数,讨好献媚,也近不了杜烟岚三尺之内。
“我不是圣人,是母老虎,是母狮子,善妒是我的本性,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谁也碰不得。”顾朝颜挑着眉梢,神态娇蛮跋扈。
见杜烟岚拣了块红豆糕,立马拍开她的手,傲慢的说道:“你什么水准?敢在我面前吃东西?你吃的东西必须我先尝。”
她盛了碗甜汤,舀了勺尝了尝味道,忽而脸色变了,急忙提醒道:“别喝,有迷药。”她说完就眼神迷离,身子摇摇晃晃。
“可恶,也有我吃瘪的一天。”顾朝颜头晕眼花,气恨至极,向来只有她对别人下药,这次居然栽了。
“朝颜……”在顾朝颜昏迷之际,耳边响起杜烟岚的声音。
那一贯沉静的面容乍现了丝紧张。顾朝颜看到这张脸,欣慰的合上了眼。
在窗口看到这一幕的孙善香,又惊又怒,想要进屋救人,可是她知道自己无法带走两个人,再说黑灯瞎火又能逃到哪里?还是去找帮手。
蹲在路边的珠珠正在得意的说道:“我下的迷药,沾一点就能迷倒一头老虎。那个姑娘再凶蛮吃下我的点心,也得老实。”
她跟前还站着个女人,也跟着笑道:“这就是你的魅力么?下迷药这种三流伎俩,未免过于卑鄙下作。我还是高看了你。”
孙善香偷听着她们的话,暗自握拳,眼里冒着怒火。
“那些青楼妓院对待不听话的女人就是用迷药春药,无所不用其极,迫害良家妇女。这世道,强者永远欺压弱者,权势滔天的贱男人糟蹋了多少女人,狗贪官不把女人当人看。下作,肮脏,天底下有几个清白人?我看上那个杜公子,用迷药又不用春药,已经算厚道了。”她嘲讽中还带着报复的得意。
“珠珠,迷奸罪是要坐牢的。这位杜公子来头不小,你不怕明天早上,他去告官?”阿娇故作好心的提醒。
“老娘睡完了他,把他的相好放他身边,他知道个鬼。”珠珠就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迷奸杜烟岚,只要阿娇不说,连当事人都不会察觉。
“真不错,但是珠珠,你觉得我会让你赢了赌约么?”阿娇阴笑道。
“是啊,你怎么还不出手?”珠珠纳闷,想了想忽而警惕的看着她,站了起来。
一把白粉扑了过来。珠珠两眼翻白,双腿发软晕倒在地。
阿娇用胳膊挡着口鼻跳到了走廊里,等风把粉末吹散后,拍拍手得意的笑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蹲在廊檐上的孙善香,暗自佩服谭月娇的手段。
要证明女人的魅力,未必非要对男人下手。珠珠输在心眼不如阿娇多。
看她们的对话,并不是加害杜烟岚,而是冲着美色去的。虽说恶意不大,可手段卑劣,目的猥琐,让人不耻。
这平安客栈里的女人如狼似虎,不知羞耻,实在可恶。孙善香紧皱着眉头,羞怒难当,看阿娇要往杜烟岚的房间走去,这下知道对方的去意,哪还沉得住气,立马要出手阻拦。
一道掌风倏然而至,猝不及防的孙善香被拍晕了过去。她还不及反应,就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屋檐上。
临近中秋,月亮别样的圆。静谧的古镇,偶尔有几声犬吠,民宿里传出一浪浪的母猫春叫。
烛火明亮的客厅,静悄悄无声。一个公子与一个姑娘趴着桌子,昏迷不醒。阿娇推门进来,看着桌上的食物,汤碗都动过,勺子筷子颠倒着。
看来珠珠的迷药货真价实,药效很快。阿娇见机,便快步跑到床边搜寻了番,找出顾朝颜随身携带的包裹,神色凝重,打开包裹,就见到衣物里夹着的圣旨与官印。
她屏息凝神,缓缓捧起那枚巴掌大四四方方黄绸包裹的官印,放在怀里,随后又小心翼翼的打开圣旨,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神情激动,原本喜气和善的团脸出现阴冷的笑容。
“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金声玉振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清清淡淡的询问犹如平地惊雷,把床边的谭月娇惊了一跳。
“你是装的?”阿娇戒备的看着外厅站着的紫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