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杜烟岚根本无错,错的一直是蔡童与吴彦歆。
而杜烟岚却平静道:“爹告诉我,这如今的世道,好孩子不能招惹是非。树大招风,是我先招惹了他们,才会受那灾祸。对也是错,错也是错。我们都有错,五五平分。”
这是什么奇怪论调?吴彦歆听得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昨天是不是把人给打傻了?
“孺子可教也。”院长颇为欣慰,很是中肯杜烟岚的言论。
够虚伪的!定是故意讨好院长大人,故作姿态假大度。吴彦歆不屑的走开。
从来就嫉恨这个清高的才子。可人家已经扶摇直上九万里,做到了巡抚御史。
骑着大马的吴彦歆眼里是恶毒的绿光,因为讨厌杜烟岚,但凡有人名字里含着烟岚两个字,就一同敌视。对了,他想起之前那个妻子蓝水烟。那个女人名字里也带着烟,所以被他狠狠的折磨了顿。
“贱人。”他恶心上头,就无缘无故的咒骂。随行的谋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秋阳杲杲,秋色满园。花房周围摆满了各色花盆,桂花、菊花、金花茶、木芙蓉、番红花、蔷薇花。五彩缤纷,满目琳琅。
十数个制香师傅正在制香。中央有十几口锅子,铁锅里炖着花瓣,上面盖着木盖还压着一盆冷水。有几锅已经打开,制香师傅取出里面的一个瓷盅,把里面的花露倒在瓶瓶罐罐里。
田德满看着这些制香流程,暗自奇怪,怎么跟他家作坊的技术操作是一样的?为何做出来的香料香精胭脂水粉,差距如此之大?
“田老板,你看这是昨日制好的胭脂水粉。还有香薰丸,花瓣精油。”蓝水烟带他来到了仓库间,打开一组试用装,拿给田德满细品。
这花香纯粹,浓缩精华,一滴花露比得上他家一整瓶的精粹。
“太神奇了!请问蓝小姐,你制香的原材料是从哪些地方运来?”田德满双眼发光,那热烈的光比看美女美食都来劲!
“都是普普通通的产地,山东浙江河北江苏等地。都是靠几个制香大师,原材料倒是无甚讲究。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这才是优秀制香师该有的技艺。你说是吧?田老爷。”蓝水烟谈吐大方,待人接物游刃有余,比闺阁小姐还尤甚一筹。
“是这个理。最重要的是核心技术。你家这些制香师傅是从哪里请来的?”田德满眼露精光,已经盘算起来。
“田老爷,我是想与你谈生意合作的。带你来实地参观制香流程,也是送上诚意。可你不能只打这些制香师傅的主意。有钱一起赚,只要田老爷承让店铺营业权,以后由我的人去打理你的店铺。我不赚你的零售额,只用成本价卖你,只要你出让店铺由我经营。”蓝水烟把桌上的样品一摞,双臂打开,半边身子撑在桌边,像开了弦的弓,颇具威式。她身上典雅端庄的气质已经消散了大半,透出了商人的精明,开门见山,直说条件。
“蓝小姐,你这是打算从商。”田德满颇为意外,开始对她另眼相看。
可是他又担忧起来,毕竟有时候家贼都要防备何况是外人。
“是啊,我也想学我爹经商。你也知道我被吴家赶回了娘家,就差一份休书,下半生还得靠自己。所以做点生意,用来养老。”蓝水烟说了自己凄惨处境,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做出楚楚可怜状,还真有迷惑人心的魔力。
“可惜,确实可惜。蓝小姐有这个胆识,我也很佩服。可是,你这个条件不太合理。”田德满虽然心动,可只有贼心没贼胆,也不会因为美色而失了智,摇头道:“你也知道如今的地皮有多贵?开封寸土寸金,这开店得花不少成本。你只是提供人力,可所有的风险全压在我身上,万一店铺生意萧条,入不敷出,那这些损失又只有我承担。”田德满也不傻,到时候让蓝水烟得了人脉与管理销售经验,而他得承担所有风险,委实冤枉。
“既然你担心风险分担问题,把我可以五五分成。就当我入了一半股份,赚的分红都入股,三年内的分红我分文不取,只收产品的成本价。”蓝水烟又退了步,可这条件比之前还要离谱,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用未来的分红入股,一分不花就成了田家产业一半的股东。
“这,不成不成。就算我答应,我老婆也会吵起来。她是母老虎,我可不敢答应分股的事。”田德满急忙摇头,这条件太坑爹了。别说他老婆知道会闹翻天,老太爷听了都要从棺材里跳出来。
“我刚刚经商,手底下的新人都无阅历经验,本想借着你的路子与经验,培养人手。既然田老板不甚放心我的人,心怀芥蒂,那我们的合作也是谈不成了。”蓝水烟这时不让步了,笑容收敛,袖子甩开,语气还是温柔大方,不过却不留余地了,“请吧。”
谈不成生意,那就送客走人。
“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嘛!但凡你作坊出来的产品我都代理销售,给你加价!”田德满还是很想要这些顶级的胭脂水粉,别说翻一倍价钱了,这东西翻十倍卖给那些诰命夫人,贵门千金,照样卖得红火。
有钱人不差钱,只要是好东西,多少价钱都给得起。
“代理商,开封多的是。我看中的是田家的老字号,如果我入股,以后制造的胭脂水粉都是田家的标签,这是独家销售,留得住常客。既然你不愿意,那我改日再找合适的代理商。来人,送客。”蓝水烟直说要点,坦言就是想要田家产业的股份。既然谈不成生意,她也不客气,拂袖赶人。
这女子真是野心勃勃,狮子大开口。田德满本来常挂的笑容也牵强不住了,黑着脸悻悻离开。
等他走后,蓝水烟慵懒的拍着手,唇角带着别有深意的笑意,“都歇了吧。”
那本来忙来忙去的制香师傅们听话的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解开了围裙袖套,陆续离开花房。
寂静的庭院只有蓝水烟一人,过了会,外面来了个紫衣女子正对她笑道:“戏演完了,静观其变。”
如今蓝水烟还只掌管蓝家家事,羽翼丰满,还得继续修炼,对于报仇,还得慢着性子一步步对付。
“这得多谢你,自从你来了以后,我做事得心应手。你可是个好军师。”蓝水烟坐在晾晒花瓣的长凳上,回想最近所做的事,颇有感慨。
“我助你,也是为了自己。”杜若还是抱着修仙的初衷,行善积德也是为了攒阴德。
“如今我才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无商不奸,这商场也是环环是套,如战场般残酷艰险,稍有不慎,倾家荡产。我这两天在想自己所犯下的孽业,损人利己,颇为阴损。”
“这世上的坏人,有一部分是清醒的,知道是错却明知故犯。可还有一部分坏人,心狠而不自知,损人利己还怨天尤人,实在是无可救药。”蓝水烟神色复杂,说起世道的对与错,不由感叹。
“你认为自己是对是错?”杜若神色淡淡的问道。
“这世上对也是错,错也是错。对与错也不重要了,我已经被逼上绝路,不能坐以待毙。太平盛世已过,官商勾结蛇鼠一窝,为非作歹,眼下是秋冬交替之期,人间由繁盛转衰亡。正应了先人之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若不反抗只有被吃干抹净。我不会武功,不能与人对面针锋,弱质女流想要跟那些把狼皮缝在羊肉里的豪商权臣争夺,不用点阴招是不成的。杀人不用刀,绸缪划策杀人于无形,即便双手不沾血,也是心狠手辣,说是蛇蝎毒妇也不为过。”蓝水烟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上了那条染满枫红的路,只有继续往上走。
“世道黑暗,如今台面上那些大人物,有几个不是人精?他们手上的无辜冤魂也不少。慈不掌兵,义不生财,你想要权力财富,有些牺牲也难免。欲望世界,圣人最惨。放下精神洁癖,原谅自己接受自己。”杜若仿若知道蓝水烟的纠结痛苦,眼里有着怜悯。
“自安史之乱,唐末五代,再到如今的宋朝,中原一直被外族侵扰,内斗不停。那些为政者,几时关心过民生大计?只会画饼,笼络人心。而真正的圣父圣母,忧国忧民,却是命运多牟,穷困潦倒。想要改变这残酷世道,唯有以暴制暴,以恶制恶。”杜若冷着脸,仿若与这人世有莫大的仇恨,批判着人心,鄙夷着制度。
这等级社会官僚主义,比地狱还黑暗,人真可怜,一出生便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权力游戏,要么参与要么被参与。放下所谓的道德原则,未必玩不过制定规则的人。
这也非是教蓝水烟自欺欺人,欺世盗名,而是减少良心的谴责,凝聚精神力备战。在柔弱花瓶的标签上覆盖狠人的记号,只有这样,才能在人世活得好。
这样一说,蓝水烟心中的内疚与罪恶感便消失了。她提起了精神,露出抹释然的笑容。
“多谢你,我现在已经开心多了。”近来半夜失眠,梦里总会见到自己变成了可怕的妖魔,场面血腥,让她恐惧不安。
“何必让别人的过错与卑劣来处罚自己?过去让你痛苦,那就选择忘记。心中不要存恨,你可以报仇,但是要守住自己的心。你所做的努力,是为了让自己更好,为了让在意的人过得更好。真正的报仇,就是让自己如释重负,开心快乐。”杜若宽慰着她,走到了仓库里,翻找出一盒子的香薰丸,过来递给蓝水烟,眼里有着暗示,“这是催情香薰丸,用豆蔻丁香肉桂在加入玫瑰精油调合而成,天然无毒,还能活血化瘀。”
看蓝水烟多愁善感,八成是最近与春梅在床底上不甚欢愉。杜若通读医书,这人的七情六欲与身体状况息息相关。
“这,这我。”蓝水烟双颊郝红,羞于启齿。
“一回生,两回熟。这种事先办了,那个丫头慢慢的就会开窍。”杜若这话说得有点过火,如此文雅知性的女子说话却直白露骨,丝毫不带婉转修饰。
“你试过吗?”蓝水烟看着盒子里紫红色的香薰球,不由捏了个贴着心口。想到昨夜与春梅干的好事,心中荡漾。
“我未有喜欢之人,试它做甚?”杜若是正经修仙,可不干采阳补阴的旁门左道。想到某个讨厌鬼,暗自气恨。
“但是我感觉得到,你心中有着很重要的东西,不是人便是事。”蓝水烟在杜若出谋划策的时候,也在思辨对方的来意与目的。杜若做事严谨周密,不是漫无目的泛泛之辈。那她到底在意什么?
“我来人间历练,行善积德,为的是得道成仙。至于情爱,它并不会牵绊我什么。对这世间我不带半点恩怨,不会针对谁报复谁。当下时局吃紧,这乱世也是洗牌的大好时机,翻盘机会不久而至。你有多条路可走,便看你的格局,是否想要做那人上人?”杜若又恢复了平静,恬淡的眉眼看不出什么野心抱负,可她的话却是让人震惊万分。
难道她当真要效仿周武,辅佐一位女帝?
“我可不是武后,什么后宫三千面首,不是我想要的。”蓝水烟摇头,对江山社稷并无兴趣,她努力拼斗只是为了守护好自己与爱人罢了。
“既然你无心权位,我也不会勉强。你知道自己想要的,并能有所行动,活得通透,苦心实地的做事,已是比得一般女子。倒是有个人,东奔西走,仿佛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实不过是自由飞舞。她没头没脑,意气用事,树敌太多,到现在也不知自己为了什么而飞。”杜若赞赏蓝水烟的明白又暗气某只花蝴蝶的肤浅与散漫。
“看出你在烦恼,我也好奇,以你的聪明才智,还有什么事让你搞不定?”蓝水烟疑惑,关心道。杜若这两天神色阴晴不定像是跟谁呕气。
“一个不识好歹的草包。”杜若调开了脚步,眼里又恨又爱,心中五味杂陈。她有些后悔那晚的狠话,平生极少会为什么事而动气,却因为个黄毛丫头而气上头。到底是为什么?欲求不满?还是自尊作祟?
“看来你也是为情所困,那人应该很厉害,能够让你倾心的人岂是凡人?”蓝水烟诧异又吃惊,果然杜若心有所属。
“厉害,剑法超绝。”杜若脸上又罩上了寒霜,眼里有吃人的光。
“是个高手。”蓝水烟以为是什么侠客,也不由替杜若忧虑几分。快意恩仇的人潇洒来去,却无定性,那感情一事也是捉摸不定。
“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昏了头?说不清,也剪不断,这样不好,我会无法专心设局。还得再去找她。”杜若低头思忖着,仍旧不甘心,咬着食指掩饰不安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