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幸运。阴家要是败落,里面的人也是无家可归。单莹儿担忧道:“秋娘还在的时候,你我要少来往。被她撞破了,我这辈子还有什么着落?”
可朱贵不管这片天会不会掉下来,只顾着自己,阴狠的说道:“你这种骚女人,就喜欢在情啊爱啊上面绕圈圈。要是咱们的事被发现了,我卷走这里的钱带你远走高飞,咱们逍遥快活去!”
听罢底下的话语,原来是窝男盗女娼。
“原来是朝廷养肥了巨富,打算宰了吃。难怪最近汴梁如此热闹。”四月笑了几声,语带调侃。
“此事与我们无关。”孟婆抚着她的脑袋,嘴上说着无关紧要,可唇角的讽刺愈加深了。
“可是底下这对狗男女,我得戏耍一番。”四月坏笑着,明媚的眼睛满满的坏主意。
五更天,窗户纸还未照亮。单莹儿听到铜锣声,被吵得心烦意乱,穿了衣服出来娇喝:“天还没亮,都吵什么?”
丫鬟赶紧过来说道:“夫人,听道长说,已经捉到鬼了,正请大伙过去瞧好戏。”
鬼?夫人吓得娇喘,畏惧了会,还是带着众多奴婢过去瞧。
天井周围都是家仆,跟在看猴戏似的往一口水井处瞧着。
“鬼是早上三更天捉住的,贫道看他实在狡猾于是把他定身在井口,等一会儿夫人来了,让她瞧个好戏。”四月装模作样的在井边跳着大神。她身边的道童捂着嘴偷笑。
“什么好戏?”单莹儿被众多奴婢护在中间,莲步走来,对井口看了看,神色紧张,不敢上前。
“唷!夫人来了,那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活蹦乱跳的鬼。”四月说着,就转着井边的轱辘,随着井绳一寸寸拖上来,就看到个被套着黑布袋的东西在扭动。
那布袋里还有哼哼唧唧的叫声,众人吓得缩着肩膀。
“夫人,可知里面的鬼是谁?”四月玩着猜谜,脚下不客气的踹了脚布袋里的鬼。
“我怎么会知道?道长,还是你收了这只鬼吧。”单莹儿慌得脸色发白,咬着帕子不敢去看地上的鬼。
“这鬼可惦记着夫人您呐!”四月笑着,伸手解开了布袋上的封口,唰!黑布袋里的鬼出现在众人面前。
“朱贵!”李富惊诧,陷入了沉思,脸色严肃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单莹儿双腿发软,靠在丫鬟身上,惊恐万状。
“他自己说。”四月又踹了脚朱贵的脸,把他嘴里塞着的布条给踹飞了。
昨晚上半夜跟夫人偷情,睡了个死沉,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而且封了口吊在井里,深秋霜露,冻得他浑身发抖。这下子说话都像得了肺气肿似的,真跟鬼叫似的,“我朱贵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我下贱,我无耻!我贪财好色!我忘恩负义是畜牲!”
他大声骂着自己,跟有深仇大恨一样。听得李富都傻眼了,这畜牲连自己都骂是疯了吧?
“你给他吃了什么?”孟婆捏着四月的小手,轻声问道。
“杜若给的真心丸。效果半个时辰,听听坏人怎么骂自己。”四月得意的比划着手势,笑得幸灾乐祸。
看单莹儿震惊惶恐的样子,孟婆不屑的轻哼,无声无息的离开这嘈杂的局面,顺带着把看好戏的四月连拖带拉的走到外面的庭院。
“我从小没娘,五岁看庶母洗澡,九岁带表弟偷看窑姐接客,十五岁跟寡妇偷情,十八岁调戏庶母被老爹发现,气死了老头,逼死了庶母。我把亲妹子卖给了商人做小老婆,有了老婆本娶了个哑巴,赌钱输了,让老婆陪人睡觉还债,后来老婆得了花柳死了。我为了看病,就告发了个冲撞了官府的好汉,得了五千贯,来了汴梁又把钱输完了。后来我跟提督拜把子,又跟他老婆相好,提督夫人替我牵线,让我遇到了现在的主家,于是当了个内院管家。”朱贵把生平干的坏事都一五一十的交待,老实得不像话。可他嘴里的恶事,当真是翻了半部刑法,令人发指。
“畜牲啊!”李富听得怒不可遏,又急又气,捶胸顿足道。
“这厮当真是坏得冒烟。”四月也是惊讶,然后无奈的摊手。
如此恶臭熏天的人渣,竟然现在才被擒拿,不由让人怀疑这天理着世道。
“我发现夫人耐不住寂寞偷汉子,也想分一杯羹,就威胁她跟我好。仗着夫人的权力,我就拿走主家书房里的古玩,拿去卖了赌钱,惹了李富怀疑,我就准备贼喊捉贼,污蔑李富偷家,把他赶出阴家。等我把库房里的财宝都搬走,就带着夫人远走高飞!”朱贵什么都说,把夫人也暴露了。
“好啊!淫夫,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要去告知主人!”李富气得胡须乱颤,怒不可遏的骂着单莹儿,随后就快步走出大门,直奔主人的行馆。
“杀胚!猪狗!瘟鬼!你可害惨了我!”单莹儿捶打着朱贵,破口大骂,含泪哀道。
“完了,我们都完了!”她气愤的踹着朱贵,像个泼妇般耍横。
“臭婊子,你打我,等我起来就宰了你。”朱贵恶狠狠的咬着单莹儿的脚背,像只疯狗。
这俗话说得好,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不好看了。”四月懒得看这对狗男女互咬,拉着孟婆往前面走去。
阴家的丫鬟家仆可不敢对夫人动手,在周围踌躇不安的站着。
“这茶是冷的。”四月到了杯茶,往鼻子上凑着。
“我去拿壶热的。”从她手里拿下茶杯,孟婆提着茶壶去厨房沽热茶。
在她走了一小会儿,从大门进来个衣着鹅黄色锦袍,头戴玉冠的女公子。
“这位便是你请来的道长?”女公子站在大厅门口,问着身后的李富,神色平淡,带着礼貌的笑容。
“道长如何称呼?”她走到上房的太师椅,坐下问道。
“我姓史。”四月瞧着阴云秋的容貌,她们见过两面,之前未去注意这个女子。
可昨夜听了单莹儿对她的维护,想来这个家财万贯的女公子必然还有过人之处。
“李富告诉我,道长料事如神,又道行高深。那可否给我也测一卦。”阴云秋双眸透着威严,这是久经商场上磨练出的定力。待人接物不急不躁,又沉稳有度。
“贫道知前世之事,也知未来之事,知天上之事,也知地下之事。”四月学着江湖神棍卖弄吹嘘着,神神叨叨。
“此次来京,身不由己,不知何时才能回杭州。请道长为我卜算未来凶吉。”阴云秋语带忧虑,虽说她年岁大了,却保养甚好,眼纹都看不出来,较之普通少女略要年轻。
“阴姑娘眼神周正神威,天庭饱满,必然是长寿之相,眼下有些小灾小难,不过身有福光,福星高照,逢凶化吉。”四月说着一顿好话。
这时,孟婆提着茶壶进来,就听到她在唬弄人,不由朝阴云秋看去。
在阴云秋回视过来的时候,孟婆立马垂下头,走到四月身边倒了杯茶。
“李富,好生招待客人,去弄些好吃食。我先去后院看看。”阴云秋听着后院的打斗叫骂声,本是客套的笑容隐了下去,唇角往下撇,换上不可一世的傲气。
正拿着棍子锤着朱贵的单莹儿头发凌乱,额发沾满了冷汗贴着脸,颇为狼狈。
“朱贵,我待你不薄。”阴云秋冷着脸,口吻严肃,看着朱贵脸上身上的指甲抓痕,目光移到了单莹儿身上。
“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贱人。”她眼里闪过失望,虽有怒火,可又有着分寸,不至于像个泼妇失心疯。
“啊!主家,你怎么来了?”药效过了,朱贵这才清醒,看到阴云秋站在跟前,吓得魂飞魄散。
“秋娘,是我对不住你。”单莹儿跪了下来,无比后悔。
“是,是这个贱人勾引我的。”朱贵急忙把所有的错推到单莹儿身上。
“帐房先生,刚才朱贵招供的话,你都记好了么?”阴云秋后退开,嫌他们太脏。
“都记好了,还让他按了手印。”帐房先生算是出了口恶气。
“把他带去开封府,请知府大人依法治罪。”阴云秋挥手,让人带走朱贵。
换做丈夫看到管家与主母偷情,又偷盗家财,作奸犯科,早起了血性,当场诛杀。但是阴云秋沉得住气,不会意气用事罔顾王法。
“还有你,你啊。”她看着单莹儿,有些感慨,“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
单莹儿神色苍白,无助的说道:“秋娘,当初是你出钱安葬我爹,又收留孤苦无依的我。给我吃穿,给我绫罗绸缎。可我却贪得无厌,水性杨花,贪恋男欢女爱。你打死我吧!我对不起你,可我还是不要离开你。让我做牛做马做丫鬟伺候你,别赶我走。”
她说着,泣不成声,悔恨交加。
“这些年,我忙着四处做买卖,把你留在汴梁。冷落你,是我的过错。你我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夫妻,更像是情人关系。你如今背叛我,那不如好聚好散。”阴云秋脸色恢复了平常,眼底还有一抹宽容,她已不气不恼。
“不,秋娘,我的心里只有你,让我做奴婢吧,我伺候你。”单莹儿苦苦哀求,抱着阴云秋的腿,哭嚎着。
“你让我如何再信你?我也是女人,难道我不需要被人爱么?我迁就你,不代表我得像个男人一样。”阴云秋示意奴婢们拉开单莹儿,转身离去。
“秋娘,你杀了我吧。”听着身后人哀伤的乞求,阴云秋终究还是心软,顿了脚步,淡淡吩咐李富,“以后这个宅子归她,你们也都留下伺候,月钱由阴家来出。还有,把门口的牌匾换了,这里不再是我的家。”
这世上还有这般温厚的财主。李富佩服阴云秋的度量,依言照办。
“我不要你走,秋娘,你还是恨我吧,折磨我也好。我不要你走……”单莹儿推开丫鬟,跑了过来,而阴云秋却让李富挡住了她,偏过身子,眼也不瞧她,说道:
“如今九州纷乱,金兵扰我边疆,河北淮西多方起义,只有汴梁尚能安歇。可朝不保夕,时局难料。你我皆是弱女子,于这风雨飘摇之时,自当相互扶持。当初不忍让你流落风尘,故典你身子,留在家中照顾。即便今日你我情绝,恩义犹在,好人做到底,这些家财留给你,享用一辈子是够了。”
这是阴云秋最后的恩情,做到这步,也是世之少有。
“秋娘,我对不住你……”单莹儿痛哭着,仿若痛失所爱。
坐在前堂喝茶的四月听着里面的哭嚎声,唏嘘不已,“她竟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
想到当初对阴云秋颇有些不客气,孟婆也有些感慨。
“好戏看完,走吧。”她拉着四月的小手,不想多留。
“这茶真不错,是货真价实的西湖龙井。”四月开心的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大门。
等阴云秋来到客厅,看道长已走,便也不再停留。可在她目光扫过四月刚才坐的椅子的时候,撇到了一旁茶案,上面有水痕,像一个字。
简。这个字让阴云秋脸色徒然大变,急忙用手抹去痕迹。她不敢置信:当真遇到了神仙?
桌子被粗厚的手掌猛地拍响,只见大堂里,面相刻薄的妇人破口怒骂:“你今天要是不把你兄弟救出来,我就打死你个没用的死丫头!”
她面前站着个相貌平平身板薄弱的姑娘。
“你这时候少给我装闷葫芦!你兄弟要是有个差错,你就是罪人?老娘不会给你好过。”妇人气急败坏,拿着碗就朝姑娘扔去。
一股力量把姑娘拉到一边,壮实的老板娘叉腰道:“我说王家娘子,她是你亲生的吧!有你这样打骂孩子的娘么?”
良心甜品铺子里吵闹声不断,大门禁闭,客人们都不敢进来。
“死丫头命贱,砸一下会死吗?她兄弟昨儿被太守儿子押到了牢房,正吃着苦。她还有心思给你打工,无情无义的白眼狼。翅膀硬了,不要家了。”王大娘恶狠狠的抄起扫帚就往王娡身上打去,朱大娘像护崽的老母鸡拿着擀面杖招架。
“由你这种娘么?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你不想要女儿,当初别生啊!生下来不好好养,你是人吗?”朱大娘略年轻于王大娘,算是同辈分,可骂人撒泼的本事丝毫不逊色。
而王娡却一声不吭,沉着脸躲在朱大娘身后,既有畏惧但更多的是倔强。
“她是我生的,生死都由我作主!我就算把她煮了吃了,也是天经地义!”王大娘把扫帚朝王娡腿上抽去,见打不着,又丢了扫帚搬起板凳要砸她脑袋。
“神经病!你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气势汹汹的俊秀少年赤红白脸的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