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散场后,戏子们卸了妆摘下头套各自回住处休息。芍药出了戏院看到对面还有个面摊,心想着先吃顿夜宵然后雇马车去客栈。
“噫?徐兄台,你这是要吃夜宵?”江离在他身后惊奇一声。
“我还在长身体,对了,江老板要不要来一碗?”芍药搓着手,对面摊老板说道:
“来一碗清汤面。”
身后那个温润的声音带着好心的提醒,“我想告知兄台一句,这路边摊卫生环境差,食品安全难以保证。吃了容易得病。”
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人家老奶奶做面摊不容易,你这样拆人家牌子,不厚道啊!”平时谦卑的芍药,此刻对江离态度里带着一分敷衍,伸手抓着耳朵,懒得对方身后的公子哥。
看芍药都懒得理会自己的模样,江离有些不悦,平时都是别人对他礼貌客气,连与他同一个咖位的大腕也得跟他面对面聊天。
这徐艾青一点礼数都不懂,是不懂这圈子的潜在规则还是对江离有成见?
“我是好心提醒兄台,好意不被领受,那在下先走一步。”江离面色也是一板,和气的笑容一扫而光,转身要走。
等着吃面的芍药那看到的这些细节,这无意间就伤了江离的面子。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戏院墙角逗留着一个小姑娘。
等芍药过去街对面的面摊前,她的头就一直注视着,等认清了俊秀少年的脸后,她急忙追上去,“徐,徐大哥!”
有半个月没见过王娡,一开始芍药还有点懵,然后借着灯笼的光晕,看到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脑子里终于有印象了,神情欣喜道:“王娡,王姑娘!你来找我啊!有事吗?”
这个穿着碎花衣服一身土气的姑娘就像街上的路人甲,一眼记不住。幸而芍药平日里忙着演戏,甚少与外面人结识,这才记着王娡。
“徐大哥,你现在有空么?”王娡似有难言之隐,心事重重的问道。
“没事,你说吧。”芍药这时候都忘了桌子上的清汤面。
“能送我回家吗?”王娡双手揪着衣角,眼里带着害怕与无助。
“好啊!”芍药也不多想立马答应,当下面也不吃了,就提着灯笼跟王娡走。
“且慢。”在几步开外的江离,喊住了她们,好心道:“徐兄台,我有马车,不如我送你们一趟。”
本来江离有些不高兴,可是王娡这姑娘委实可怜,便又出言相助。
“那好啊!江老板的马车坐起来一定舒服!”有这种好事,芍药第一个不落下,立马跟王娡说道:“你放心吧!这江老板多金有才又人品一流。”
说起来,王娡也就认识芍药一天,却敢半夜坐上对方朋友的马车,这胆量不是一般。
等王娡进入了车厢,江离却只是坐在车厢外的车辕,与车夫并排齐坐。
贵公子就是有作派。芍药看江离避嫌的举动,心里倒是对这个爱耍大牌的富家公子哥改观不少。
“王姑娘,你怎么会那么晚还在瓦市?”按说,这姑娘住在城郊的边沿地带,来瓦市大概要走半个多时辰,隔那么远,她来做甚?
“最近学院放假,我来瓦市找了个零工,赚点钱补贴生活。”王娡眉头紧锁,脸上有着奔波生活的痕迹。
“你还在读书啊!那挺厉害的,你读什么学院?”芍药惊讶,佩服起了这个姑娘。乡下孩子能到京都读书已算凤毛麟角,想不到还是个女孩。
“国子监的监生。”王娡轻快的回答一句,就让芍药的屁股差点弹起来,一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自愧神色,赞叹不已,“才女啊!”
本朝规定国子监的监生只能是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可怎么看王娡也不像是出身官家。
“我是旁听生,国子监监生现在不足二百,人数稀少,便可插班补缺与旁听。我从小在乡里私塾读书,承蒙师恩,见我在算学上有天赋便托了挚友给我安排到国子监做旁听生。”王娡细细说起求学之路。
“那也很厉害了,我从小没读书,也没那个脑子。羡慕你们这些聪明的女孩,什么都知道一二,以后也能谋个好职位。”芍药上辈子走投无路被卖到戏院唱戏,每天练功挨打,过得甚为不易。现在靠投机取巧才冒出了脑袋。
“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一定要读好书给自己争口气。可今天我觉得,人一生下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对抗命运安排,实在太难了。”王娡眼眶湿了,今晚上受尽众人的嘲讽与奚落,受了极大的刺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下芍药也看不下去了,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王娡把今天被王少霸强的事给说了。这一说完,本来义愤填膺的芍药迟疑的问道:“那个,王少,就是全国首富之子王有财么?”
看王娡点头,芍药嘴角抽搐了下,有些尴尬又局促的挠着头皮,干笑道:“我有点自不量力了。”
别说芍药不敢惹王有财,就算是大官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全国首富背后那些势力盘根错节,那是区区一个小戏子搬得倒。
“欸,我也知道,如我这样的境地,无法拒绝的,也不能拖累你。”王娡自怨自艾的流泪,那般无助绝望。
那内心得多纠结?芍药不忍心看下去,吸了口气把头扭到了车帘前,吸着帘缝灌入的夜风,心中酸楚。
世态炎凉,丑态横行。沉重的苦难压得底层百姓再也无法翻身了。
孟婆啊!就是你看到,也不会出手。
这不是救一个两个就能完事,是这个王朝树根烂了。
送王娡到家后,芍药从怀里掏出平时攒下的零花钱全部给了她。
“徐大哥饿了吧,我这里还留着几个红薯。你拿去路上吃。”王娡把红薯送给了芍药。
夜风吹得手指发冷,红薯是冷的,不过芍药倒也不在乎这个。在车里吃了起来,坐在对面的江离忽然问道:“她是你朋友,为何你不帮她?”
怎么帮?这贵公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芍药不想搭理,可想到今晚上搭车的人情,还是开口说道:“恶霸强霸民女,人家有钱有势又有保镖,打不过啊!告官么?官会帮穷人么?”换你,你会为朋友出头吗?
“我刚才都听到了。”江离居然也有听八卦的喜好,然后垂着眼帘掩着情绪说道:“王有财也不是第一次调戏良家女子,戏院里那些花旦青衣都没逃过他的染指。他看上的女人,都会打上王少的标签。你那个朋友,还是老老实实的顺从王有财,等他玩腻了另找目标就可以脱身。”
这话也说的出口?这不是助纣为虐?芍药皱眉,心头窝火,真想抽他丫的!可还是压下去了。
有钱人向来冷血无情,相互报团取暖,欺压百姓。
“我说的不对么?这样做,至少保住她在国子监读书的机会,而且王有财舍得花钱,在他身上也能捞一笔油水,以后分手还有补偿金遣散费。”江离居然还给芍药分析利弊。
真不愧是商人家的孩子!芍药顿觉手里的红薯吃得烧心,心烦意乱起来。
上辈子还不是被这些富人欺压,受罪到死,想到王娡的境遇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憋死老娘了!什么王有财,李家富!一群豺狼虎豹。
她捏着红薯,双眼狠狠的瞪着江离,胸臆间酝酿已久的怨气,终于压抑不住,轰的一声爆发出来,“你说的对,对,对,都对!王娡拒绝王有财就是绿茶婊,接受他就是拜金女。横竖都让人说了,沾不得一个好字呗。她活该啊!谁让她招惹到权贵?不乖乖跪舔还想反抗?真不识抬举!她妈就不该生她,让她被世人糟践嘲笑谩骂!我真是好羡慕王有财,她妈的真会投胎!我怎么就没好运,生下来就是给权贵当奴才!”
疯了,疯了。
这是芍药头一回在人前破口大骂,一扫之前的谦卑懦弱,谨小慎微,这一顿怒吼,差点把车棚都掀了。江离在她的暴怒中,面色镇定,从怀里掏出小手帕擦着脸上的口水。
这小子骂得唾沫星子乱飞,甩在别人脸上,没有一点礼数。
江离无奈的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把芍药送到了客栈,马车不再多留一刻转眼就溜了。江离坐在车里捏着额角,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难得露出苦涩的笑容,“刚才他凶狠起来的样子,真像家姐。可惜啊!又多了个离经叛道的清醒人。”一声叹息,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梆梆梆。敲门声催醒了芍药。
打了个哈欠开了门,就看到一个衣着得体的女管家站在门口。
看样子还是个美女。不过芍药对这种级别的美人无感,这世上让她惊艳的美人本就屈指可数,童年有个神仙姐姐可惜现在变成了镜子姐,其它几个偶像也淡出了名利圈。
“你是?”芍药好奇的问道。
“我叫杜若,是二小姐派来给您做贴身管家。以后您有事尽管吩咐我。”杜若的声音沉稳有力,礼仪拿捏得到位,看来是受过专业调教过的。
“冒昧问一下,你家二小姐是谁啊?”芍药抓抓脑袋,揉着一头乱发。在汴京这偌大的帝都,她总共认识的熟人就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除了孟婆,剩下的人关系亲密的好像也只有……孟婆的金主四月。
“我家小姐姓史。”杜若微笑道。
“我知道了!你家二小姐,跟我熟!”芍药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邀请对方进房间。心里想着:居然派管家来照顾我,看来孟婆八成回不来了。靠!这真的成了包养。
“今天晚上,主人要登台表演。为此,我已经联系好了营销团队,晚上买热搜直接把您新剧的热度炒到头条,请五万水军点赞,还有几百个营销号给你做宣传。这个属于我们私人炒作,邱老板那里也会给予扶助。”杜若把晚上炒作的流程说完,然后又拿出一份规划表,“这个是今天您的行程表,上午要去健身房健身,然后游泳,下午休息一个时辰,再去做美容沙龙按摩一条龙。现在请主人洗漱,楼下马车已经等候。”杜若按部就班的报行程,态度谦和,说话利落。
而芍药还有点懵,一天怎么要干那么多事!然后,她想起小飞飞还没吃饭,急忙跑去兔子窝,把新鲜的青草投进去。
“对哇!我早饭还没吃呢!”她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怎么还得去健身?
“早饭已经在马车里准备好了。”杜若看出芍药的懒散,也不客气的抓着她的胳膊往外走,“着装衣服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咦?等芍药在外面看到自己的私人马车,双眼瞪得溜圆,“哇!你家二小姐真阔绰!”
马车可以装下几十个人,用料大气都是上等的红木所做,雕花细腻镶金嵌玉。坐进车厢,里面的装饰豪华精致,衣柜,梳妆台,罗汉床,茶几,还有供暖供冰的陈设,休息吃饭梳妆都不耽误。这比客栈天字一号房都要气派,俨然是一个移动的豪华套间。
“等等!”芍药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红着脸问道:“不好意思,半夜吃多了红薯,请问有带马桶么?”
这个问题有点尴尬。在如此豪华的马车里安放马桶,显然是大煞风景,总不能一边吃饭一边看人拉屎。那个画面……
“那个,主人吃饭的时候可以文雅一点么?”此刻,茶几上都摆好了丰盛早餐,芍药才吃了一口就问马桶,让杜若面上的微笑僵硬了。
“所以说,还是有漏洞,搞得那么上档次,功能性不全。”芍药无不遗憾的点评,急忙捂着肚子,眉头紧皱,憋得满脸通红,然后对着杜若说了一句,“抱歉,我忍不住了。”
豪华马车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等平静过后,外面的车夫转头看出来的女管家,一脸惊讶,“杜姑娘,你怎么了?”
一向端庄体面的杜若此刻脸色难看,深深的吸了口气,镇定自若道:“没什么,刚才被屁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