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附近最豪华的客栈,天字二号房。茶桌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糕点,什么荷花酥,豌豆黄,栗子糕,还有玫瑰酱与蜂蜜。
想不到地府的孟婆居然如此喜爱甜食,芍药看着就觉得胃酸,一碗藕粉莲子羹喝下就没了食欲。
“梦姑,咱能不能换个口味。天天吃这些甜食,我好腻。”芍药此刻脑子里浮现的是酱鸭肘子牛肉粉条,好不容易过上奢华的日子,不能委屈自己的肠胃。
“道家有三不问四不吃,而佛家则是四大皆空。”孟婆白了她一眼,拿着手帕擦嘴,“你吃的是佛果,这具身体是佛家的金身,必要守佛家的戒律。首先,你得吃素。”
孟婆边说边脱衣服,要往内室走去,丝毫不在乎身后芍药震惊的目光。
玄色衣袍滑下了纤长的小腿,高高的发髻被拆散,瀑布一般的黑发遮盖了大片雪白的后背,半遮半露。
芍药鼻子酸酸的,伸手一摸居然流血了。
这孟婆在搞什么!不知道芍药现在变成了男人么?还是出家人,可第一天做男人,她很容易受刺激。
“大姐!我是出家人!”芍药稚嫩的少年音开始叫嚣。
不好,视觉冲击太大。她错愕的脸扭曲了起来,闪过七彩颜色,顿时精彩纷呈。
我也做过女人,上辈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花旦青衣洗澡我还给她们加热水,那些娇俏玲珑的身体,手感如羊脂玉一样……糟糕!我不应该嫉妒么?
“出家人,四大皆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孟婆冷淡的说完这句话就进入了浴桶里泡澡。
只有芍药脸红心跳,心虚又窝火,心里骂道:我靠!谁想出家。
自从芍药与戏院签了合约后,就住上最好的双人包间,一日三餐都是隔壁五星级酒楼的供饭,还有两个丫鬟一辆专配马车。而这些才是开头,等红了以后,待遇是现在的十几倍。
难怪那些游手好闲的富二代都想挤入戏院混日子,因为就那些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要是回家接管生意,直接把家族干废。
梳洗完了,孟婆穿着玄色丝质睡袍,靠在窗边看着底下的夜市。闹哄哄的红灯笼堆里,有野兽般粗犷的嘶吼,也有抽噎的哭声,但冷漠的夜色垂盖下来,遮掩了野兽狰狞的面目,只余直白的声音。
来人间得住上一段时间,鬼仙体质特殊,在人间久了身体的元气会大衰。其实孟婆并不乐意阎王的安排。来人间之前,她就去找地藏菩萨。
“人间冤死的人成千上万,为何要帮这一个?”孟婆最不能忍的就是做冤大头,什么糟心事都丢给她。
“因缘际会,既然相遇,便是因缘。”
“什么因缘,业障还差不多。”
“因缘也好,业障也罢,总归逃避不了。”地藏菩萨卖着关子,说得云里雾里。
意思就是,这些让孟婆糟心的事,都是命运安排,鬼神都逃不出六道轮回。
此刻,夜风灌入那严丝合缝的交领,象牙白的肌肤被夜风吹得愈发冰冷。孟婆神色淡漠,幽邃的黑瞳里闪过一丝迷茫之色,“到底,吾为谁而来?”
远处的高楼上,坐着一个红衣女鬼。她手里拿着一根灯笼,照着底下黑蒙蒙的大地。披泄的长发一直垂到了脚跟,两鬓的秀发把她精致小巧的发腮衬托得愈发柔弱。看上去,她特别的轻盈,像一只红色蝴蝶划过鬼魅夜色。
“你要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可会感动?”槐序自说自话,双手交叉在胸口,凝视整个汴京城。
从蓝水烟被芍药欺负的那一夜后,槐序便根据现场的消音符知道孟婆来过了。虽说两人从未交手,可槐序知道孟婆的手段。
丢了半条命的蓝水烟,祈求槐序护她,“主人,我这次差些死了。我死不要紧,可是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肯定会来找您麻烦,不可不除。”
槐序笑道:“什么东西?你知道是谁来索你性命?”她的笑很好看很甜美,像少女一样天真烂漫。
“她是孟婆,是地狱里煮孟婆汤的泰媪。凭你,也敢说她是东西。”槐序对孟婆的到来,带着一丝兴奋,眼里满是笑意。
“主人,与这孟婆是旧识?”蓝水烟察觉到不对劲,有些害怕。
“她是为我而来,这一回我必然要如愿以偿。”槐序说得意味深长,带着捉弄的意味儿。
金兰酒坊的柜台上,出现了一小串铜钱。打着算盘的萧绡,看到串着铜钱的红线,一脸诧异的往上看,随后眼神怪怪的问道:“白捕头,你也来喝酒?”
几日不见的白叶衣,现在又出现在眼前。萧绡摸不准对方的来意,也不敢收钱。
“我要喝酒。”白叶衣冷冷说道。
“好,来福,上二两米酒,一盘花生米。”萧绡热情的朝厨房间传菜。对面那双直勾勾的眼睛,让她招牌式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你最近好吗?”白叶衣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几遍,眼里就只有她。
“我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萧绡敷衍的说道。
“咦?萧姐,你不是说晚上失眠,让来福煮酸枣仁么?还有,最近你看到荤腥就哇哇大吐,不吃酸黄瓜就食不下咽。”穷笔书生忽然凑过来,一脸关心的问道。
“写你的书去,多嘴什么?”萧绡恼火,拿着算盘挥了挥,吓得穷笔书生咬着笔杆子缩头回屋。
“几天不见,你眼下怎么青了?”白叶衣看萧绡擦着粉的脸,细细观察才知道对方的气色很差。
“前天大早上赶货,回来的路上遭了大暴雨,受了风寒。”萧绡捏了个理由。
“那怎么不去休息?找大夫看了吗?”白叶衣又关怀了起来。
“生意忙,什么都得自己来,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萧绡头疼的翻着账簿,有些疲惫的撑着眼皮。
“来了!白捕头,酒热好了,还有现炒的花生米!”来福吆喝一声,端着酒来到就近的一条桌子前。
“酒凉了,喝了伤胃。”萧绡素来温和,对谁都是温柔大方,轻声细语。可她刻意保持的距离,也很难让人贴近。
坐在长板凳上的白叶衣喝着酒,内心疑惑:我这几天出差,回来找她,怎么还是以前的神态。那天晚上,是她主动上门找我,说了那些温情的话语。
在柜台后面招呼客人的萧绡哪有功夫往白叶衣这边甩眼神。
白叶衣越喝越憋屈,好不容易有个假日,想要跟她度过,结果就坐冷板凳干喝酒。
“萧老板,这是从江苏来的钱老板,家里开商号的,他家的商品流通全国。”柜台前来了两个四五十岁的大胖财主,这个说话的是蓝员外,也就是蓝水烟的父亲。而他身边那个又黑又胖的中年男人就是钱老板。
“钱老板!我听很多人说过你,你家的商号可是全国最大的。”萧绡夸赞了一句。
“钱老板,这是我的朋友,萧老板。她为人豪爽又好客,酿了一手好酒。我带你去尝尝。”蓝员外给萧绡一顿吹捧,听得钱老板有些醉醺醺的,也不知道这财主是喝了酒又过来还是故意的,那眼神眯缝儿里出来的光带着猥琐。
“萧老板!你好!你好!”钱老板哈哈大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镯子就往萧绡手里塞去,那肥手从人家的手腕一直摸到手肘,口水都流出来,“真是个大美人!萧老板,你有家室么?”
萧绡脸上出现两秒的尴尬,然后熟稔的脱开了手臂,也不收对方的玉镯子,勉强笑着道:“我是个寡妇。”
这边的白叶衣看到钱老板对萧绡的咸猪手,已经摸了桌子上的剑,走了过来。
“寡妇,寡妇也不打紧。萧老板这面相一看就旺夫,这天庭如此饱满,还有这眼睛大大的,这鼻子这嘴,还有这耳朵也生得有福气。”钱老板臭不要脸,萧绡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陪笑。
“老钱,人家萧老板是良家女子,你要是真有意思,改天送上聘礼不就得了。你看你,见识那么多场面,怎么还在这里失了礼数。”蓝员外替萧绡解围,拉着钱老板。
“萧老板,这玉镯子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改天我让人送上聘礼。”钱老板说什么都要塞玉镯子,萧绡眼里终于现出惊慌,急忙后退拒绝,脸色乍然出现一丝苍白。
“她不会收你的玉镯子。”白叶衣把剑抽出鞘,冷冷的拦在了萧绡胸前。
“诶呀!是捕快!”钱老板被明晃晃的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翡翠镯子啪嗒掉了地上碎了。
“白捕头,这只是玩笑,您何必当真。咱们只是跟萧老板说笑,是吧!”蓝员外急忙帮腔,对萧绡使眼色。
“说笑,需要动手动脚么?她是良家女子,你们知道调戏良家女子按律法要挨多少棍子?”白叶衣瞪着一双杏仁眼,抿紧了唇,神色带煞。官差这身行头本来就有威吓力,别说她手里还有剑。
“对不起,对不起!萧老板,都是生意人,相互留给情面!”钱老板吓得连连对萧绡道歉,还掏出一袋子银两放在柜台上,“这是赔礼钱,蓝员外,我先走了。”
蓝员外也擦着冷汗,拱手道:“萧老板,我也走了。”
这俩人走了后,萧绡把银袋子收到了柜台下面,神色如常。看她这样,白叶衣又是窝火,可惜喝多了酒,一生气就有些发懵,头晕目眩,收剑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虎口。
“白捕头?你喝醉了。”萧绡看着地上的血滴,立马过去看白叶衣的手,关心道:“你去我房间,我给你煮解酒汤。”
隔壁的穷笔书生被萧绡抓了出来,按在柜台前。
“后半夜你坐班,明天发你双倍加班费。”萧绡交代完事情,就扶着白叶衣上楼。
平时萧绡的房间没人可以进来,所以这里一直有着独属于她的体香。
躺上软乎乎的被衾,白叶衣有些局促,之前被萧绡冷落了很久,忽然又被温柔呵护,这滋味百感交集。
“先把衣服脱了,还有不许在这里吐。”萧绡特别爱干净,自己都不会穿着外套碰床边。在白叶衣上床前,就给她脱了衣服。
“嗯。我来之前洗过澡。”白叶衣乖巧的躺在床上,像只毛茸茸的小狗。
“还好,不深。”萧绡拿帕子擦着白叶衣虎口上的血迹,观察了一下放下心。
“你刚才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白叶衣委屈的撇嘴,像个可怜的小狗,被握的手抽了回来,握着拳头委屈道:“你那天晚上对我那么好,可转头就变脸了。我在外面老想着你,上头给我两天假,我马上欢呼来找你了。你就那么对我!”
她在说什么啊?萧绡听不太懂。
“和我在一起吧!”白叶衣拉住了萧绡的手,执拗说道:“我不是说笑,也不是跟你玩。那天晚上,你答应过的,还,还亲我。”
七月十七,子时三分,白叶衣清楚记得那个时候,柔媚的女子把她抱得紧紧的,那触感差些让她透不过气。萧绡这种风情万种的女子,性子是极其高傲,即便游走在各路男人间,也是片叶不沾身,她的美具有攻击力,只不过笼罩了一层拒人千里的冰,外人只能看不能吃。正因她这样的性格,白叶衣才觉得可贵,愈发沉迷。
可是她主动了欸!这难道还不能表示什么?白叶衣怦然心动,也热烈的追寻她。那天晚上,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她们许久……
“是这样么?我去找过你,那我又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萧绡此刻也怀疑了,毕竟那天早上醒来发现脖子上的痕迹。
看那个大小,再看看白叶衣的唇型,不由深深的迷惑了。
难道是她半夜梦游了吗?萧绡摸了摸脖子,欲盖弥彰的放下了手。
“你真的不记得了?”白叶衣以为她不承认,心里失落极了。又难过又难堪。
她爬了起来,像个被遗弃的小狗,颓丧的捡起行头,“又是我自作多情,对不起,我不打扰你了。”
看她还真的准备走,萧绡拉住了她,“你一个姑娘家喝得醉醺醺的,出去我不放心。这里下九流耍下三流手段的无耻流氓太多了。”
白叶衣晕晕乎乎的走到外间的罗汉床前,“我不占你被窝,就在这里睡了。”既然她们没有关系,那能撇多干净就多干净。好歹也是个官差,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酒坊打烊了,灯火熄灭后,热闹的瓦市遽然冷清。
摇晃的红灯笼从巷子口出现,鲜红的绣花鞋慢悠悠的出现在金兰酒坊。红衣女鬼嘴角勾起甜美的弧度,娇声说道:“她像风一样肆意张狂,为何你就不能像火一般熊熊燃烧。”
半梦半醒之间,白叶衣发觉身上凉凉的,本能想要抓身边的被褥,可手碰到了同样凉凉的滑滑的身体。她睁开眼,眼前的画面惊心动魄。
本来应该睡在自己床上的萧绡,此刻身上脱得干干净净,那般大胆的展现在她面前。
“好妹妹,今夜多谢你给姐姐解围。刚才姐姐想了想,与其与你互诉衷肠,还是做起来才最真切。”萧绡主动搂上白叶衣的脖子,微微启唇吐出芬芳气息。
被七荤八素的白叶衣胡乱揉了揉脸,很快清醒了,想到明天早上,萧绡又会翻脸不认人,心头就有了警钟,赶紧收住了心,点了对方穴道。
“啊……”萧绡软弱无力的趴在被衾上,修长的腿上缠着散乱的衣服。
“我立马给你解穴,你不要再勾引我了。”白叶衣急忙穿好衣服,现在酒醒了,哪里还会留在这里。
不过走之前,还不忘记把萧绡裹上被子抱进里屋,然后拿起剑飞速关门。
酒坊的阴暗处,槐序无奈的叹息一声,仿佛一个大夫遇到绝症不听话的病人,扼腕道:“我把人放你床上,衣服都脱了,居然还不下手。真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