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梅姨煞有其事的要教杜烟岚剑招,孙善香乐见其成。天下第一美人,那是集武功美貌于一身的高人。从她手里带出来的徒弟,岂能平庸。
“前辈不信我的人品,何必教我武功?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作为高人,传授晚辈武艺,须得考验其人品。倘若心思奸邪之徒学了武功,为非作歹,后患无穷。”杜烟岚纹丝不动,压根儿不去捡地上的剑。
“唷!又给我说教呢!少来,天道不公,以武犯禁。我就不可理喻,怎么滴?你能打败我么?”梅姨冷笑一声,拍拍手,“直灵,把她五花大绑,让她见识什么叫武德充沛。”
都这时候,还闹别扭。孙善香着急,急忙跑过来揪着小葫芦的脸颊,佯装生气道:“你干嘛呢?梅姨兴致好,教你功夫,强身健体。干嘛要拒绝?”
别看杜烟岚在人前察言观色,沉默寡言循规蹈矩,那只是冰山一角,倘若触犯她的底线,其后果便是遭遇滔滔不绝的说教,暴风雨般的毒舌。
“天道何时不公?你懂天道么?论点需要论据来证明,否则便是无理取闹。”杜烟岚可以通情达理世故圆滑,也可以不讲体面不识抬举。
“罗里吧嗦,又想狡辩?我打死你!”梅姨瞬间暴躁,伸出双手,像母夜叉似的,要把这个嘴硬的葫芦捏碎。
“她就这性子,滚刀肉软硬不吃。梅姨,你别打她。她身体不好,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孙善香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后头觉得过分了又呐呐的闭上了嘴。
“喂!这时候跟我使小性子,到底要玩什么花样?这是你的主意,什么比武招亲,我按你说的做了,今天来的江湖侠士数不胜数,你不懂变通,那我却是两难之地,一面是违背誓约,一面是芝女楼的招牌,选哪个,我老脸也没地方搁了。”梅姨冷静下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道。
“我筋骨脆弱,让我学剑招,有些差强人意。到了擂台要是露馅,那芝女楼的招牌可挂不住了。”杜烟岚说话时,身体仍旧一动不动,站得挺拔,仿若雕塑。
“你什么意思?难道站着不动,跟人比武?你想学少林寺的金箍罩,铁布衫么?这……”梅姨叉着腰,费解的说道。
身边的直桐提醒,“现在各大戏院流量最高的仙侠古偶剧,里面的上神仙尊都是站着不动,法力无边,金刚不坏,雷打不动。真的是前所未见,玄乎其玄。”
这声感慨,让梅姨大吃一惊,恼火道:“你们都看了多少垃圾?都说了不要去戏院赌场青楼,那里五毒俱全,污染身心。这个月的奖金都扣了,以示警告。”
撞枪口的直桐直灵连呼冤枉,“我们没有看脑残恋爱剧,是听茶馆说书的吐槽。那弱智剧情,白请我们都不看!”
她们为了这鸡毛蒜皮东拉西扯的,倒是顾不上擂台处喧哗的人。
“到底来不来啊?俺花钱买兵器,怎么人还不上场?怠慢选手,这就是芝女楼待客之道?俺花了二两银子,再不来,我要退货!”擂台上站着个魁梧的肌肉男,穿着条土色的老汉背心,露着膀子,下着条灯笼裤,赤脚光头,粗壮的手指拎着两板斧头。
双斧为短兵之最利者,威力慑人。
擂台上的弟子跑来报告,“楼主,选手在底下等着。”
月影楼的花园里,梅情殇气急败坏,又要过去掐杜烟岚,“你别跟我磨磨唧唧,真以为那些江湖人是吃素的么?闯荡江湖从来不看脑残电视剧,想拿古偶仙侠那个套路唬弄人玩。你也太侮辱江湖人!自作聪明,再不学剑,我掐死你。”
她这戾气冲天的模样,像极了黑山老妖,要惩罚不听话的聂小倩。
“好好好,学学学。”孙善香紧张的捡起地上的剑,往杜烟岚的怀里塞,“梅姨发怒很可怕的,你又不是没见过她打人。别犟了,学武又不丢人。”
梅姨那双喷火的眼睛已经逼近,忿忿说道:“我知道你这酸儒书生瞧不起江湖人,视我们为社会不安定因素,欲除之而后快。”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很快又狞笑道:“你要是不从我,那我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凶残,蛮横不讲理!”
面对威胁恐吓,杜烟岚不为所动,负手在背,云淡风轻道:“前辈执意要教授我武学,在下盛情难却。但我任督二脉天生滞塞,心脉微弱。学个花招,也是多此一举。我素来讲究真材实料,稳打稳扎,不弄虚招。”她最后又加了句,“我对江湖人没有偏见,前辈何必如此介怀?即便你文化素养低下,不会吟风弄月琴棋书画,毫无情趣,也有独特之处。”
先抑后扬,这话术玩得溜。
这下梅姨算是回过味来,诧异道:“你想学真功夫?”野心不小啊!这个死小孩。她咬牙切齿,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立时说道:“好!我让你占这回便宜。你们都让开。”
于是,孙善香与直灵等人退到走廊里。便见梅情殇走到一棵银杏树下,难得一本正经摆出了高人之姿,“过来坐下,我运功帮你打通周身经脉。”
杜烟岚抚着胸前的发丝,唇角微微上扬,眉眼朦胧,在身边秋意深浓的银杏映衬下,宛若红尘画卷。画幕中,不食人间烟火的镜灵仙子在人间浅尝着抹秋意,只一个背影便美得诗情画意。
“这世上会有这样美的人啊!”直灵看着杜烟岚,感慨了声,“雍容华贵,雌雄莫辨。”
美到极致,已然模糊了性别。
“她最美的是两眼之间的神韵。”孙善香最爱杜烟岚的眼神,也许有人觉得那厌世无聊,可她觉得倍感亲切,说不出的舒服与自在。
“直善,你不是因为他的容貌才华心动么?”直桐问道。
“她的容貌才情,太招摇了。喜欢她的人,许多为了她的外在条件来的。好看的皮囊让人赏心悦目,才华可以帮人破除困难,情商能安抚人心,所以人人都爱她,把她当成了滥好人,谁让她有利可图。”孙善香轻轻摇头,比起旁人看杜烟岚带有批判与质疑的眼神,她只有怜爱与疼惜。
“人惯常喜欢把有利自己的东西称为优点,不利自己的视为缺陷。能有几人会为人设身处地着想?人的优缺好坏,这个衡量也是人所定义。比起社会赋予她的身份地位与评价,我更喜欢她现在的模样,没有红尘牵绊,她是自由的。”孙善香无数次探讨自己,为何会爱上杜烟岚,在日常点滴相处中,她悟到一个道理,“在她身上我寻找到生命里的灵性。披着循规蹈矩的外壳,其实内心很温暖很真实,不慕荣华,散漫自由。在她身边我找到内心的安定。这般便足矣,容貌才情都会消失,只有她的心,是我在乎的。”
直灵听得目瞪口呆,犹如醍醐灌顶般,连连夸道:“高级,高级!”
直桐也唏嘘不已,“两个人思想不在一个频道无异于相互折磨,连朋友家人亦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能够找到与自己心灵相通的人,也不枉做这世人,毕竟两情相悦才叫幸福。有些女人兢兢业业,捯饬自己的外表,在男人身上拼事业,美名其曰为成熟,不过是规则之下的苟活。”
想不到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能对世俗里的男欢女爱看得如此通透。孙善香暗自赞赏。
那边杜烟岚已经静坐调息,梅情殇运功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
“桐姐姐,不要说得这般高尚。咱们下里巴人,说话要接地气。”直灵凑了句俏皮话,让气氛变得很是轻松。
“钱还是很重要,做好人需要钱,做坏人也要钱,做和事佬,也得用钱对垒起实力才能调解争端。这个世道,规则也是围绕金钱权力而制定的。”直桐笑了笑,也赞同直灵的观点。这个社会的规则,以个人的力量去对抗改变,无异于以卵击石。
芝女楼如今面临债款,财务危机,资金链周转链断裂,种种世俗问题,装傻充愣也掩盖不住。
“梅姨也说,钱很重要。芝女楼与碧池阁最不同的便在于,你们是堂堂正正参与江湖竞争,从事劳动,创造社会价值,达成自我实现的自由。从你们身上,我看到女子坚韧坦率,正义凛然,对社会的发挥正面作用,体现正向价值。女子不正应该如此么?自信自强,而非自我驯化,奴颜婢膝仰人鼻息而活。”孙善香妙语连珠,说得直灵心花怒放。
“直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难怪师傅这样喜欢你。她把你当成女儿来疼了,对女婿岂会亏待?”直桐感叹孙善香这张巧嘴,便说出了梅姨的心思。
原来梅姨已经把她们当成自己人,难怪见到杜烟岚不是打便是骂。
“赶紧的!把剑拿起来,文文弱弱的书呆子,连兵器都不会使,怎么修理人渣败类?连心爱的女人,自己的亲人,家国都保护不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受人敬仰,立于世间!对付蛮不讲理,凶残暴力的狗东西,先打一顿再说,把他们打服了打怕了,他们才知道你是不好啃的骨头,才会听你的道理。知道吗?嘴巴赢不了,拳脚打胜利。”梅姨骂骂咧咧,把杜烟岚骂了一通,叉腰挺胸,自信张扬。
“梅姨武德高尚,勇猛正义,在下佩服佩服。”杜烟岚神色淡淡,握紧剑柄,对她抱拳作礼。
“你啊!心思深沉,刚才故意推脱,是觉得好处没给够,筹码太少,不划算吧!可知我方才把半生修为都度给了你。”梅姨算是知道中了激将法,被诈了,心头恼怒,便阴阳怪气的讽刺。
“多谢前辈,慷慨授功。”杜烟岚得了便宜卖乖。
“回去给我好好精炼内功,我这可是童女功,打小练的。你底子太差,身板太瘦不够宽,若非遇到我,你这辈子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功夫。”梅姨督促道。
“得了我这个高人的传功,水平已在一般武林侠士之上。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周身气息流畅,精力充沛,身体里藏了头野兽,随时随地都想爆发?”她意味深长的巡视着,笑得不怀好意。
感到丹田处有团温热的气息在流窜,四肢百骸都通畅无阻。杜烟岚微微欣喜,又看了看梅姨。
那双妖媚的柳叶眼,神光暗藏,委实是高人的眼神。
“我教你两招剑法,一虚一实。第一招榄芳盈袖,这是迷惑敌人的虚招,朵朵剑花,周身剑影,让人防不胜防,也可用来防身。”梅姨转着手里的桃花剑,翻转手腕,随手挽出漂亮的剑花。
杜烟岚看了会,学着她的手势,把剑刃从身后侧出来由前向身后撩,手腕向外翻转,由身体左侧带动向下撩剑,在身前画出一朵银色的梨花。随后扭动左腰,手臂翻到身后画圈,如此反复,便挽出了朵朵剑花。
“还不够快,再快点,别磨叽。”梅姨不甚满意,不断催促。
于是剑花越来越快,空气里响起剑破空的声音。
便见彩裙蹁跹,彩带飘飘,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
重重剑影遮掩了绝世容颜,那仙姿在银光闪闪的剑影里时隐时现。
“嗖!”那柄甩得行云流水的剑忽而脱手飞到了半空中。叮!落座梅姨的脚跟前,颤颤打鸣。
“刚想说你好,就给我露破绽。你这筋骨,果然不是习武的材料。回去给我喝十全大补汤,把身子补起来,别害我干女儿守活寡。”梅姨气得瞪眼,又把杜烟岚数落一顿,又叮嘱她好好养生。
“手麻了。”杜烟岚脸色有些不自然,这前辈什么话都敢说,真是没轻没重,不分场合。
旁边围观的孙善香想起她小时候骑马被摔下马的情景,急忙跑过去,捡起剑乐癫癫的凑到她身后,安抚道:“这没什么,咱们慢慢来,我跟你一起学。”
梅姨看到可爱的少女立马笑眯眯道:“小乖乖,快教这个笨蛋。姨姨要被她气死了。”
“好啊,梅姨,我会好好教她的。”孙善香乖巧的应道,随后揽着杜烟岚的腰,下巴靠着她的颈窝,“放轻松,用手臂带动腕力,握紧剑不要松懈。”
她们合握一柄剑,两个身影重叠在一块,藕荷与彩蝶,难舍难分,死生相随。在落英缤纷中,彩蝶围绕着荷花翩翩起舞,千回百转,仿若旖旎的画卷。
这回杜烟岚握紧了剑柄,在孙善香的引导下,一圈圈转着剑花,两人的裙裾缠绕在一块,脚下的方砖仿若落下一片片桃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