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不食子。
更何况是自己想尽办法冒着巨大风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用来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独苗儿子,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虽然柳老校长嘴里面口口声声说着不管,要和这“孽障”断绝父子关系。但私下里,却无时无刻地牵肠挂肚地想着柳钢。
他日日呆坐在老家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杏树底下的石磨盘改成的石桌旁,搜肠刮肚地把所有柳钢的成长经历一一进行复盘、反刍,仔细地分析琢磨导致柳钢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到底是在哪个环节。
可最终他也没有想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他于是开始宽慰自己。因为他认为柳钢的退步可能就像农村种庄稼时所说的“走了症”。
也就是说从出苗到成长初期,看似都很茁壮、很健康的一棵苗,临到结穗扬花、结出种子之前,却莫名其妙地变异了,成了一棵废苗。
一棵废苗不足为惜,拔掉即可。可一个人一旦出现这种症状,那就很难办了。
所以,这些年来,柳老校长虽然用尽了浑身解数,但却丝毫也撼动不了柳钢那根深蒂固的慵懒与堕落。
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柳青与杨浩宇身上,希望事业有成小有名气的大女儿与大女婿能够让柳钢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学会谋生。
对于这种事情,他不便于直接给女婿杨浩宇讲。却用近乎是勒令的口气,在电话中告知柳青:如果改变不了柳钢,你以后也别回来了!
柳青哭笑不得。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父亲那毫不掩饰的偏爱。
有那么一刻,她内心居然泛起一阵酸楚。
继而,这种酸楚又被作为大姐的责任感所代替。
在她所接受的教育中,作为家中的老大,不管是大姐还是大哥,关照弟弟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虽然这些年来,柳钢确实没有少给她添麻烦,但血浓于水的亲情早已把这些冲淡,实际上她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柳钢的资助。从柳钢上大学开始,学费、生活费以及平时购置衣物、电脑等都是由她主动承担的。
甚至柳钢都毕业好几年了,她依然还是在给他资助,每到月底,她都会像给员工们发工资一样,习惯性地给柳钢打钱。
钱,是她和杨浩宇一起挣的,所以,她是给杨浩宇打过招呼的。但是,她每次给了柳钢多少、什么时候给的,杨浩宇却一概不知,也根本不在乎。
因为杨浩宇也曾经做过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家里的老大,当父母无法满足弟弟妹妹的需求时,他也会这样做。
柳青犹豫了很久,还是委婉地把柳校长“勒令”他们救赎柳钢的事情对杨浩宇讲了。
只不过在讲的时候,换成了柳校长主要是想让杨浩宇去引导帮助柳钢,让他振作起来,做一个有为青年。
柳青添油加醋地说,我爹这个人真是,宁愿相信女婿,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还说,我爹从见你第一面起,就特别欣赏你喜欢你,逢人便夸自己大女婿,说你是武汉大学毕业的,有文化,懂事理,能力强,凡事儿想得周到细致,做事做人滴水不漏,所以生意才会做的那么大。
杨浩宇虽然有些怀疑向来对他惜字如金的柳老校长是不是真的说过这些话,但心里面依然还是美滋滋的。
他对柳青说,爹过奖了!我做的还很不够!你告诉他,柳钢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了!我就不相信,我还盘不下他!
杨浩宇并不是一时冲动才夸下海口的。
其实两年前,当他目睹了钟家村那套房子里的乱象时,就已经在心里酝酿该如何帮助柳钢,引导他走上正道了。
只不过他不便自告奋勇地来做这件事情。
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
他只是一个女婿。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那只是用在为岳父岳母家排忧解难时给出的理由。
说到底,相对于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来说,女婿在岳父母心里,也就只是一个外姓人。
柳钢自应该由自己的父母或者嫡亲的哥哥、姐姐来教导。
但是,有了柳校长这番不吝辞藻的夸赞以及亲自颁布的“圣旨”,他再来帮助引导柳钢,那就是师出有名,无后顾之忧了。
杨浩宇为此还专门做了功课。他向柳青询问了许多柳钢成长过程中的细节,耗费了很长时间来梳理柳钢的成长轨迹,深层次地分析了导致柳钢成为“废柴”的原因,并推测出了好几种柳钢的需求。
杨浩宇自认为是万事俱备,只等柳钢“自投罗网”了。
可谁料柳青给他说这个事儿都快两个月了,柳钢却一直没过来。
原来是柳钢听了柳老爷子在电话里说不认他这个儿子了,还只当是老爷子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呢!直到他再打电话过去,柳校长真的就不接了!而找他妈要钱,好几次也被他爹把电话抢过去直接摁了!
后来,还是他妈悄悄打电话给他,泪眼巴萨地说她真的是没钱了,家里的经济大权彻底被柳老校长给接管了。
柳钢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心中还残存一丝侥幸,他依然固执地认为,柳老爷子断然不会对他这个传宗接代的宝贝儿子不管不顾的!
他决定亲自回家一趟,去找他爹弄个清楚。
柳钢搭乘武昌至白河东的火车,花了七八个小时才匆匆地回家。
推开院子门时,柳老校长正披着一件西服褂子,有说有笑地和他妈在晾晒刚从香菇棚里采摘回来的香菇。
他喊道:“爹!妈!我回来了!”
柳校长闻声扭过头来,一见是他,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像见了瘟神似的,纵然是在柳钢妈妈强力的阻挠下,他还是用力地把柳钢往门外推。
推出院门后,他转身就插上了门栓,还在院子里气呼呼地大喊:“给老子滚!给老子爬!有多远滚多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柳钢彻底傻了!
从小到大,他爹从来就没有大声地跟他说过话。对他总是轻言絮语,如沐春风,说不出的疼爱,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柳钢听见他妈在院子里心痛地哭喊着说:“钢子啊!别理你爹啊!他老糊涂了呢!”
继而又听见他爹呵斥他妈......
渐渐地,他觉得脑瓜子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楚了,他感觉自受到了自打出生以来最大的屈辱,而这种屈辱竟然来自于最爱他的亲爹!
他感觉被自己的父亲拒之门外实在是太丢人了。
无地自容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紧接着,他突然又感觉自己丢失了一样东西,一件他最宝贵的东西,就在刚才,就在一刹那间,那伴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最宝贵的专爱与宠溺,似乎在突然之间就没有了......
他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强烈地袭来,让他憋气,让他内心无比地痛楚,无声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豆大的泪珠,“噗噗”地砸在脚下的黄土上......
他在门外坐了良久,他听见了他妈一直在里面呼喊他,说要开门来迎他,而他爹却一直在无情的呵斥阻挠着他妈......
他终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扭头向院子里喊了一句:“妈!我走了!”
而后,直奔白河东火车站,当晚就赶回了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