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感觉到哑哥那股跟阳光般炙热的视线了,愣是把一个不大的山药豆咬了十几口才吃完,趁着哑哥去洗手的空隙,赶紧拿了好几个放在跟前备着。
哑哥坐回桌边,胡乱地在身上蹭了两下手,有些奇怪地看着李乐面前的山药豆,然后从碗里拿了一个也学着剥。
感觉跟红薯差不多,吃着除了没甜味,口感都是沙沙面面的,哑哥又吃了一口凉拌马齿苋,随即整个人都坐直了身体。
眼睛止不住地看向李乐,脸上压抑着一种快乐,好像在吃的不是山药豆和马齿苋,而是坐在旁边的李乐似的。
李乐全程没有再看哑哥,甚至回厨屋给他倒了一碗热水也是耷着眼推过去的。
他还是知道分寸的,这样的事儿也用不着谁向谁道歉,眼前就是一个有待熬过去的尴尬期而已,说到底,现在他还是这里的一分子,还得正常往下过。
吃过饭李乐也就没管桌子碗筷,翻了翻竹匾里的马齿苋,自顾自地进了里屋睡觉去了。
哑哥收拾好了碗筷,没什么事儿做,在院子里逛了好几圈也想进里屋睡觉,趴在堂屋的门边往里看了半天也没敢走进去。
最后只能回西屋睡了。
虽然李乐不怎么搭理他了,但看见李乐他心里就舒坦了很多,有他在就够了,他也应该知足了。
这个宝藏,他可能永远也挖掘不到了吧。
玉米地里,董康富听着徐东升他爸妈一番说辞,心里也没什么多大波澜。
让他去主持公道,让他去评评理,他是一样都不想做。
虽然徐东升那脖子上有些印子,但董康富知道这小的成天跟在周高逸后面瞎混,没干出过什么正经事儿来。
很多人在他面前都告过徐东升的状,说他一个大小伙子嘴里总是不干不净的,特别是有时候在路上拦着哪个女孩子了。
仗着周高逸在,其他人不敢做什么,徐东升这小的就一个劲儿的让周高逸扒了人家衣服看看,董康富觉得他那脑子整天都是在想些怎么去出坏主意了,这点儿他倒是挺往里钻的。
再说刘建华家那个哑哥,他也是有些了解的,跟吴卫国在一起养牛挺能吃苦的,生性也憨厚老实。
他去过几次牛棚,虽然没跟哑哥说过几句话,但从他那表情动作上就能看出来哑哥那孩子根本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打人的。
刘建华他家在村里不好过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别说哑哥没打人了,就是主动打了人,他都得帮着说上两句好话,尤其还是打的徐东升。
董康富笑了笑,看着徐东升爸妈敷衍地应付着。
“这男孩子之间打几下能有什么?”
“好皮好闹那都正常,我年轻那阵儿跟人家都打的头破血流的,那过几天又和人家一起去玩了。”
“东升这脖子上我都看不出伤了,不就几个小血痂吗,没什么的。”
徐东升他爸妈哪能这么算了,平时听说了队长跟刘建华处的不错,没想到真就帮着他刘家说上话了。
徐东升他妈掰着徐东升的头,往董康富眼前推着,声音有些尖锐地喊着。
“队长!这还叫小血痂啊?这一块儿现在我儿子他都还疼呢!”
“你是没看见那天晚上,那头差点都被刘建华家那死哑巴给掐断了,我跟他爸一看到,当时就哭了出来。”
“我儿子从小生病,我们是一点都舍不得碰啊,别说打一下了,我连说都没说过他。”
董康富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徐东升他妈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无理也要蛮搅三分。
还说他儿子有病,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什么治不了要死的病呢,其实就是疝气,不早就去县城做过小手术了,这让她给添油加醋说的。
“东升年纪也不小了,跟着他那帮好玩的在一块儿,打打闹闹的,还能就没有个破皮烂肉的时候?”
“你再心疼他,你也不能一直管着他吧?我看啊,你说话他也不会怎么听你的,对不对?”
“这男孩子要有担当,要有男子气概,他自己的事儿让他们孩子自己去解决。”
“你这个做妈的还能一直跟在他后面吗?哈哈哈,那以后娶媳妇了,他媳妇都不让你。”
徐东升他妈有点生气,明明被打的是他们,队长却半句好话都没说,一个劲儿地怪他家,想着想着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乱嚎。
“哎呀,是人都来欺负我们家啊,我们还怎么过啊。”
“我儿子让那哑巴都快打死了,我们也没处说理去啊,队长啊,你是要我们的命啊。”
“还有那个小疯子啊,都要拿刀杀我们了,也没人去管啊,我家说不定哪天就让他刘建华家给都杀了啊。”
“我的天哎,我的亲妈么哎,呜呜,我们还怎么活啊......”
中午歇在田间地头的人被徐东升他妈这哭丧声给吵的都一个个围了过来看好戏。
董康富看她这副撒泼打滚,铁定了心要闹一闹的样子,只好说两句好话,伸手给他往上拉起来。
徐东升和他爸故意站的远远的,让他妈铆足劲儿拿捏一下队长,好让他在大家伙儿面前下不来台,再给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上几句,给他施加一些压力。
“他婶子快起来,睡这地上游像什么话?”
“好好说事儿,我也没说不管你家东升啊?”
“你起来,这样吧,我等过两天就去找刘建华,让他上你家去,你看行不行?”
“我到时候跟着,把话说开了,是谁的错就是谁的,该道歉道歉,该赔礼赔礼。”
徐东升他妈眼泪都出来了,被董康富拉了半天跟没长骨头似的,愣是睡在地上不起来,头发上揉的都是碎草屑子。
“东升!过来!”
董康富转头看着一脸无辜,好像这场面跟他没关系的徐东升吼了一句。
“把你妈拉起来,你看这丢不丢人!”
徐东升望了一眼他爸,斜着小眼有些为难的挪了小小的两步就停住不动了,一会儿看看满脸怒意的董康富,一会儿看看眯着眼睛装死的他爸。
“还站着!快过来!”
董康富瞥了一眼徐东升他爸,强压怒火,感觉手上拽着的徐东升他妈像是过年要杀的那大肥猪一样,就拼命地在地上浑扭,周围扬起了一片泥土面子。
徐东升这回没敢再犹豫,赶紧跑了过去搀着他妈,一个没站稳被他妈一胳膊甩得趴了下去,正好脸朝下,把鼻子给拍地上了,抬起头呼呼淌血。
周围看戏的几个年纪大的妇女也上来了几个,附和着徐东升他妈的控诉,好言好语的,几个人算是合力,终于把她从地上给薅起来了。
“徐家的!你摆这样子干什么?你不是故意给我董康富难堪的吗?”
“我告诉你,也就这一回,下次你再这样子别来找我了!我也帮不了你了!”
董康富气得瞪着徐东升一家,这一下确实弄得他没有面子,给其他人指指点点了半天,他当队长这些年来,不说带着河沟大队奔小康了,最起码年底分粮分物他没亏待过任何一个人。
就说去年吧,其他大队基本就杀一头肥猪分肉,他当时就拍板杀的两头,让各家过了一个油润润的新年。
还真没有谁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过,董康富咬着牙看着徐东升说道。
“东升,你跟我老实说,你和哑哥打仗那天,周高逸在不在?”
“不能就你们几个人的吧?你和哑哥又不熟,怎么好好的就打一起去了?”
徐东升他妈瞄了一眼支支吾吾的徐东升,赶紧抢着话上来帮腔。
“队长,我儿......”
董康富大手一指,大声地朝着她呵了一句,打断了她。
“你闭上嘴!”
“让你儿子自己说!”
徐东升抹了一把血糊糊的鼻子和嘴,在董康富严厉的眼神注视下,惊慌地点了几下头。
“知道了,我会去找刘建华的。”
董康富说完就背着手,挺着身子走了,这件事儿怎么着也得给徐家个说法了,不然那死老娘们儿下次指不定还敢睡在地上游。
徐东升他妈抓了抓自己乱稻草似的头发,得意地看了一下他爸,又嫌恶地瞅了一眼捂着鼻子,有些呆傻的徐东升。
“快去洗了去!丢不丢人啊你!”
“一点用都没有,跟你爸一样!”
哑哥睡在西屋,刚躺到床上都不适应了,一时间觉得床板很硬,被子很潮,而且屋里一点香味都没有。
不过心里还是踏实的,这一觉睡醒之后,李乐又会出现在他眼前,就这样靠着这些微小的祈望,也能抚慰好他的心呢。
哑哥盯着房梁看了几眼,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李乐在里屋也睡着了,两只鸡被惊吓了一夜,现在也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偶尔吹过一阵儿微风,摇动几下屋檐处的干草,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河沟大队,一切都很稀疏平常。
......
哑哥忽然睁开眼睛,猛地发现他正站在堂屋的门边,里屋的床上,上下交叠着两个没穿衣服的人。
一条粗壮的胳膊紧紧地压着另一只细瘦白嫩的手腕,他看不清上面的是谁,但他却听见了李乐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别!嘶!我哥哥他在门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