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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年,秋,芹州,檀山。

深秋的山,是热闹的,热闹的原因,是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要活过这个冬天,就要在秋天下积下足够的本钱,弱者拣谷积实,强者杀戮饱食,手段虽然不同,每个的目的却都一致:设法挨过这个冬天,在开春之后,让自己的血脉延续。

生命,它本来就是一场战争,一场“胜者通吃”的战争。

地处大夏北部,芹州的秋,比南方诸州来的要快一些。在这个松州又或明州还能见到残花余翠的节气,檀山上,已是枯黄满地了。

“吼…”

咆哮着,一头巨熊慢慢的自树叶已十九落尽的枯林中踏着遍地金黄踱步出来,它的目标,是四头恶狼刚刚咬倒的一只野羊。

速度不快,熊追不到羊,可是,这却不妨碍它经常吃到他喜欢的鲜肉。

掠夺掠夺者,便是它的办法,对连猛虎也能击退的巨兽来说,这办法绝对有效。

一如现在,当那些也已饿了好几天的野狼不甘的露出利齿,唁唁而吠的时候,它却只是漫不经心的慢慢走近。

只一击,最前面的一头野狼已一并变作它今日食物的一部分,而这样的警告,也终于让余下的三只饿狼知难而退。

退得不远,它们知道,这巨兽不会将两只猎物一起吃光,只要耐心等待,它们,总能拣得些什么。

纵然,它们也明白,与咬口较好的野羊比起来,被剩下的,多半是那个刚才还和它们一起狩猎的兄弟,但,这并不会阻止它们的等待。

死了的兄弟,就不再是兄弟,而只是一块食物,纪念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它的价值通过生者的消化系统而继续存在。

野兽的逻辑,是简单和残忍的,却也是行之有效的,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最终在“进化”中胜出为人的,正是野兽中的“最强”。

放心撕咬着羊尸,巨熊知道,在这山中,他稳居于所有掠食者的顶端,在上位者的一大好处,就是得以享有安然的进食。

它不知道的是,任何统治,都有终结的一刻,任何在上位者,都有倒下的一天。

“更强”的掠食者,已发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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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弦声响,利箭越空,紧跟着,狂怒的咆哮声,令整个檀山的走兽们都在震颤。

不用看,它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能令檀山之王,巨熊,发出这种受伤的吼叫,那种事情,只有“人”才办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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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好硬的骨头,一箭竟然射不穿它…”

喃喃说着话的人,声音很年轻。

由头至颈,均被一块破旧黄布密密包起,只露出一双锐利之极的眼睛。身上裹了件土黄色的袍子,亦已破烂不堪,自下摆处裂开成了六七条,已全然没了遮风挡雨的用处。

“不过,也好,就去活动一下身子吧…”

说着话,他已快步的奔向面上血流如注的大熊,那在发狂时足可单独毁灭一队猎人的巨兽,在他眼中,却只是“活动一下身子”的对象而已。

右眼中插着还在微微颤抖的羽箭,却没有妨碍到这巨兽用“嗅”和“听”来将“敌人”锁定,狂怒的吼着,它反手拗去露在眼眶外面的箭身,虽然说,这令它的疼痛更剧,但这疼痛,却也令它的杀性更强。

“嗷!!”

大吼着,弓下身子,四足着地的向前飞奔,每一触地,也似是一次小规模的地震一般,令周围的大地微微的战抖。

身长有十三四尺,重达千斤的大熊,与它比起来,那黄衫人几乎可说是“小得可怜”,然而,这“小的可怜”的东西,却在带着自信的微笑,要将“死亡”带来给这庞然大物。

“擦。”

极轻的一响,一人,一兽,擦肩而过。

“沙…”两块被撕裂的黄布,慢慢的飘落下来,将那黄衫人的脸亮出。

略显方形的面庞,浓眉,朗目,只是“普通”的相貌,却因着自他身上任何一处也在勃然着和张扬着的“活力”与“生机”而显的光彩夺目起来。

而最醒目的,是他的“年轻”。

这单身一个面对巨兽也全无惧色的人,赫然,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畜生,比估计中更厉害,差点被它伤着。)

似是忘掉了背后的巨兽,这少年没有立时回身,只将右手松开来,而随着他这动作,“叮”,“叮”两声,两只仅比手掌略长一些的银色短箭自指缝中掉落到地上。

箭尖都已染红,却只有寸许长的地方有染。

(嗯,清蒸熊掌,再加上酒渍熊胆,总算有两道象样的菜招待几位叔叔了,爹一定很是高兴呢。)

(一会儿喊爹来,一起把皮剥了,给他褥一身袍子过冬,再割几块好肉腌上,能吃到过年呢,至于剩下的,就分给大家好了。)

盘算着,那少年转过身,而这时,那已僵立了好一会儿的巨兽,也终于扑倒在地。

脖子上露着两点鲜红,它,已死了。

虽只受了两处极轻的“割伤”,但当被割断的是左颈侧的大血管和再偏里一点的气管时,再强健的巨兽,也只有黯然倒毙的份儿。

看似简单的一割,但能在疾如白驹过隙般的一瞬间贴近这庞然巨兽,更在不令自己受到伤害的同时以最为准确的手法完成效率最高的一击,那战果,已不是单用“武功”所能衡量,而是智慧、勇气、力量与敏锐的完美结合。

很快的,那少年已将四只熊掌解下,将熊心和熊胆取出,又灌了满满一袋犹温的熊血,方恋恋不舍的自那巨兽边离开。

不远处,逡巡着的野狼,已从三头增加到七八头了。

庞然大物,不是那少年一人所能尽携,在尽可能的将精华取出后,他便要离去找人,而在他回来之前,一顿饱餐,总是可以冀望的。

只敢冀望于熊尸,这些贪婪的饿狼,还没勇气来试探这少年,虽是兽类,但求生的本能却令他们明白,只用一招就能杀掉巨熊的少年,要把他们杀掉,绝对,用不到一招…

将走,忽又站住了脚步,那少年回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远方。

已是急不可待的狼群正待扑上,却被他的一个回身生生骇住,虽然,他根本就还没有看向它们。

(这味道,虽然淡,可是…绝对,是血的味道!)

(不是兽血,是人血!)

(有人,受了重伤!)

精神猛然一振,再不管那些已几乎有些眼巴巴的饿狼,那少年快步奔向北面山上,转眼间,已消失在林间不见了。

(向前,右边,是这边的小道,再往里,近了…)

(对了,是这里!)

站住,却又开始怀疑,四下张望,少年的眉,困惑的锁起。

(明明是这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除去半人高的枯草,便是几棵树叶尽落,只余畸偻枯枝的老树,然后,就只有如羊群般四下分散,大小不等的淡白色石头。

这处地方少年虽不常来,却也曾有所收获,而和他的记忆相比,这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人为的变动,换言之,在他上一次来此狩猎之后,这儿并没有别人来过。

(可是,那味道?)

而当再度努力想要锁定位置时,少年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味道竟已完全消失,不复存在了。

相信自己的判断,少年不死心的细细审视,很快,破绽终于被他发现。

(那块石头,上次好象没有吧?)

严格说来,那并非一个破绽,事实上,除去那少年之外的任何一个,基本上都没可能将之发现,因为,怎看也好,引起少年注意的那块大石都与其它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破绽便是,它,本来不在那里。

可这,对那少年已足够。

五六岁起便随着父亲在这山上狩猎,十余年来,这檀山的边边角角,没一处他不熟悉,没一处他没到过,突然多出的一块大石,又怎可能逃得过他的注意了?

围着石头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正在无法可想时,在石头上不经意的一扶,却带来奇怪的后果。

触手虽也坚冷有如石质,可紧跟着,石面,突然崩溃!

几被闪倒,那少年吓了一跳,耸肩收腰,顺势向前翻了个跟头,跃过大石,稳稳站住,再回头看时,那大石,竟已然崩坏成了千百碎片,而每一块碎片,更快速的颤抖和萎缩着,消失在空气当中。

奇怪的景象,却没有吸引住少年的注意,因为,他一直在寻找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本来是石头的地方,现在,是一条身长超过八尺的彪形大汉,一动不动,双目紧闭的躺在地上,面色极为灰黯,每一呼吸间,口鼻处都有血沫溢出来。

那大汉胸腹间血肉模糊,烂成一片,有些地方连森森白骨也已露出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咬的?我们檀山上,可从来没有这种猛兽啊?)

(他连“幻术”也会用,有趣的紧,回去问问爹爹…啊哟,只怕惹祸啦!)

心念转动,那少年忽地面色大变。

这大汉虎背雄腰,肌肉健硕,多半也是会家子,而重伤之下还能用幻术掩饰自身痕迹,更非寻常人物可为,却也被伤成这样,那伤他的,又该是何等厉害?

(他本来藏的好好的,却被我不小心撞出,要是现在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追来的话,岂不是我害死他了?)

这少年生性善良,原以为是有寻常路人被野兽所伤,才全力赶来,现下一看情景,自知所料全错,却又不忍心就这样将那大汉丢下,要知他此刻已是全无知觉,半点自卫之力也无,就这样留在这里,莫说那将他重伤的猛兽不知何时会来,只怕转眼就被野狼之类的分而食之了。

生性仁厚,虽萍水相逢,也看不得人客死山间,那少年在附近寻了个小小山洞,将那男子拖进去,又在附近找了些干草枯枝之类的推在洞口,心道:“再怎样的猛兽,总是怕火的吧。”又觅处山泉打些水来,却不敢喂他,只在那男子脸上手上不住的擦拭,心道:“爹爹说过,伤重之人不可喝凉水,看他模样,该也是个高手,身边自该有些急救之物,待我弄醒他,让他自救一下,撑一会,我回去喊爹爹来带他回家再慢慢医治吧。”

怎奈那大汉似受伤太重,任他百般努力,总不见醒,那少年渐渐焦躁起来,忽又想道:“啊哟,我耽误了这许多时间,那头大熊可不要被那些饿狼吃光了么?”

猛可里一拍大腿,喜道:“哎,怎地把这东西忘啦!”忙自腰间把先前那灌满熊血的皮袋取下,心道:“爹爹曾说过,刚取的熊血,力气最大,和人参差不多,死人也能吊回口气来,何不试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捏开那大汉下巴,另一手提起皮袋,咕咚咕咚,足灌了小半袋下去,他也只是粗知医理,不知该用多少,直灌到那大汉连鼻孔中也有熊血倒喷出来,方才住手,又在那大汉胸口慢慢推拿,助熊血下去。

他本也只是抱着“反正也不会更糟了吧”的心理权且一试,那想到果然有效,不一时,连咳数声之后,那大汉竟是悠悠醒转,

那少年喜道:“你好啦,你叫…”话没说完,那大汉双目圆睁,蓦地扣住少年右腕,叱道:“姓英的在那里?!”

那少年大惊之下,右手本能的拧腕反扣,口中道:“我怎知道什么姓鹰的姓雁的,你这人…”一语未毕,只听扑的一声,那大汉竟被他一把拧起,重重抽在地上,顿时又昏了过去。

那少年原非寻常庸手,这一下情急反拧,全不留力,那大汉身负重伤,早如残烛败灯,那里还堪再用?自是一合即败了。

虽胜,却不觉喜,那少年晃晃脑袋,苦笑道:“好好说话不成么,非要这样…唉!”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又蹲下来,复又给那大汉擦脸擦手。

这下却不比方才,那大汉竟是再不清醒,便连咳声也渐渐弱去,显见得是不大妙了,那少年眼见如此,心道:“这可怎办,要不,还是去喊爹来吧。”站起身来,方要走时,忽觉眼前一花,面前竟蓦地多了一个人在。

那人身材甚高,束发脑后,神色冷冷的,披了件兽皮袍子,也不通姓名,便道:“多谢。”说话间,已自那少年身侧绕过,蹲到了那大汉身侧,细细察看一下,旋就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那大汉口中,又将那大汉两手握住,不一时间,那大汉额上沁出汗珠,面色复转红润,已是比刚才好的多了。

那少年生来胆大,见此情景大感好奇,索性又转回来,也蹲下来,笑道:“他怎样啦?”

那人扫了他一眼,道:“死不了啦。”

又道:“你怎遇见他的?”

听那少年详细说了,那人托着下巴沉吟道:“哦?姓英的?”

‘倒也对,看伤势,确象是英家的兽神诀。”

“可是,这里,该还未到’渭水英家’的地盘啊?”

又蹙眉道:“英家势力非小,但可以将马兄弟败成这样的,便是那什么’四强武者’也没可能办到,必是合击又或暗算所致,只不知,到底是那几个?”

正自言自语间,那男子忽地眉头一皱,直起身来,慢声道:“请。”

那少年不明就里,奇道:“客气什么,你…”忽有一个极为低沉的声音道:“好。”

那声音虽不大,却极是浑厚,偏又带着一股子极为难言的味道,那少年虽然胆大,但一听这人说话,不知怎地,却忽地觉得背后冷气串上,极不舒服,不自由主的,便想向那红袍人身后躲去。

那人自是不会似这少年般没用,右手微展,将那少年揽到身后,并那壮硕男子一起挡住,盯着洞口,慢声道:“霸气冲宵,邪狂慑魂,的是英家’兽神诀’没错。”

“四强武者当中,你是那一位?”

踏,踏。

缓慢的脚步声,稳定而从容,不象人的节奏,倒似是雄狮猛虎猎食前的准备一样。

“英家,兽神诀,你都猜对了。”

“可最重要的一句,你却错了。”

“我,并非英家’四强’,而是‘最强’。”

“杀你的人,黑武英正。记住了么?”

那人面色微变,道:“哦,你便是英正?”声音中已微有讶意。

旋又冷笑道:“要杀我?你可知我是谁?”

那声音仍是毫无变化,沉声道:“我当然知道。”

“马流奔巴,云台四帅,你们,乃是云台山孙无法座前最为信重的四路统兵元帅。”

“传说中,你们每个也都有着第八级力量在身,而混天七十二变,你们也都有学得。”

“但你想过没有,连在你们四人中号称第一的’东路元帅马赤心’,也只能接我七招,便被重伤如此,杀你这‘南路元帅奔如雷’,我又有什么不行的了?”

奔如雷面色再变,复又冷笑道:“说什么大话?”

“你也不过是区区第七级上段力量而已,能将马大哥伤成这样,必是暗狙,而现在,你我平手对敌,没有帮手在侧,你还以为可以得计么?”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冷笑。

“哦?”

冷笑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英正,终于出现。

高大至似要触到洞顶,赤着臂,交抱胸前,松松披着件淡青色大褂,方一出现,一股似是要吞食天地的狂霸气势,已是汹汹而出,迫近过来。

给人最深印象的,则是他的面孔:一张明明只是二十六七岁年纪的面孔,却写满了”刚劲”与”强横”,而一道自他的右眼角斜斜延伸,占据了整个右脸的三角形赤红伤疤,又为他平添了几分与年纪全不相称的“凶狠”。奔如雷原也不矮,但与英正相比,却还是矮了几分。气势上更是没法相比,那少年虽被他挡在身后,却仍觉得阴气森森,极不舒服,心道:“这,这家伙是什么人哪?”

明明有着更强的“力量”和胜出的“自信”,可是,当与英正面对面的立着的时候,奔如雷的心底,却泛起了一股淡淡的寒意,不知怎地,一阵恍惚,他竟觉得,面前这比他足足小了十一二岁的年轻人,竟不类人,反而象是一头“凶兽”来得多一些。

一头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纵横天地之间,用爪牙来将“恐惧”深植入太初之民心底的“凶兽”。

(英家兽神诀,本就是依托狮虎凶兽之态所创,但能够练到这种地步,就是英家之主,“青武”英异人怕也未够,这小子,难怪这么自大!)

渭水英家向有“四强武者”之称,得此称号者,必为全族之菁,奔如雷行走天下多年,与现下位列四强的“青武”英异人和“白武”英穆都交过手,自觉也只在伯仲之间,若是生死之战,自己还该胜算稍大,是以并不怎样把这只是位列四强之未的“黑武”英正放在眼中,却那想到,他会有这般骇人的气势?

盯视了奔如雷一会儿,英正忽地咧嘴一笑,道:“好,很好。”

“只凭脚步声便判断出我只有第七级上段力量,你比马赤心更‘精细’。”

“而现在,我也已不打算再用语言来让你相信,只有第七级上段力量的人,可以这样的重伤一个第八级初阶的高手。”

“野兽从来不说话,做事的效率却比人更高。”

“炼狱暗豹,地府饿虎,去,给奔南帅一个‘证明’罢…”

那山洞并不大,而在英正说话之后…便,显得更小了。

本是安静的空气,开始急速的旋转,而慢慢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开始在英正的两边出现。

左手,无数漆黑光束自虚空中涌现,高速旋转的同时,它们更不住的碰撞和相互融合,纠集在一起,风越转越快,纠集而成的光团,亦越来越大,更在慢慢的伸展,和变形,很快的,一头长约七尺,遍体幽黑,只两眼闪着宝蓝色诡异光芒的黑豹,已默不作声的趴伏在了地面。

右手,本是不可见的旋风,在将地上的碎石和沙砾卷起之之后,慢慢已能看清外形,而随着风力的加紧,沙石不住磨擦,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更渐渐的被磨至迸出星星点点的红色火花,其中,更有隐隐的白色光芒暗伏。火势渐大,渐猛,很快的,再分不出具体的沙石,那旋风已变做一股赤红色的火旋,而如同左边一样,旋转的同时,形状也在不住的改变,到最后,昂然立在英正右手的,是一头身长九尺,形状魁梧,却只得森森白骨的“死灵猛虎”,连接骨髂的,尽是碧绿色的如绳火苗,只头骨的两个深陷眼窝中各烧着一团炽热而可怖的红色火苗,权充了这猛虎的眼睛。

恶战将即,奔如雷反而恢复了应有的冷静,右手五指屈伸,一个短短的圆筒自衣袖内滑出,掉进手中。握紧它,奔如雷沉声道:“请。”

说话间,那圆筒前端寒芒暴现,青白色的锋锐疾吐而出,化为一柄奇形长剑。剑光流走不定,寒意也随之四下扩散,那少年穿的不多,被寒气一侵,不觉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忙将衣襟又拉紧了些。

英正嘿嘿笑道:“久闻云台山‘冰天霜剑’可以冻气为冰,结霜成剑,号称天下奇剑,今日得见,果然有趣。”

“只是,云台山真正驰名天下的,还是孙大圣的‘混天七十二变’,常闻说四路元帅各有得传九变,奔南帅又何苦吝于一展呢?”

奔如雷虽为上手,却也不敢大意,双手握剑,斜斜挡在身前,冷笑道:“早用了,是你孤陋寡闻而已。”

“所谓‘冰天霜剑’,其实便是‘混天七十二变’中的‘冰霜变’…”忽地面色一变,喝道:“好胆!”一剑挥出,却是斩向身前地面!

剑落下,地面暴裂,但,与奔如雷无关。

剑光及地之前,地面已自内暴开,一头大如水牛的灰狼刚刚自破土而出,却正遇上当头而落的森寒剑光,连嗥叫也没来得及一声,早被一剑斩开,旋就化做无数灰色纸片,四下炸开了。

英正大笑道:“好,好!”

“知道么,马赤心便是被这‘噬漠苍狼’所伤的。”

“敢情说,你,其实比他更强么?”

奔如雷冷笑一声,道:“说什么七招八招?不还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胜了马大哥的!”

英正却怪笑道:“是么?”

“那,你告诉我,当你出剑时明明已有破绽,为何,我又不教黑豹和魂虎去攻你了?”

奔如雷冷笑道:“那谁知道你,问我做甚?”心下却甚是担忧。

方才他出手斩狼时,原也有提防到英正会趁隙突击,早有留下三分力自保,而虽然预料中的“突击”并没有出现,但一直留心的他,却可以知道,在刚才,剑光碎狼的一瞬间,那黑豹把身子蜷起,翻了个跟头,那魂虎却后腿蹲下,大嘴张开,长长的对天打了个呵欠。

灵活而自然的动作,在向奔如雷提示着这样一个“事实”,英正,他就有足够的力量来将三头凶兽一齐推动,而刚才之所以没有出现虎豹合击的景象,那也只是由于英正还“不想”而已。

已先行留意,又有着力量上的优势,纵是三兽齐攻,奔如雷也有足够信心将之尽数斩下,但是,英正的“不攻”却比“齐攻”更为严重的将他“干扰”和令他“担忧”。

(这小子,刚才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利用,到底是想干什么的?)

(难道说,他真有足够的信心公平败我?!)

经验极丰,自知再说每句话也只会是助长对方的气势,更大有可能只是来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冷笑之后,奔如雷再不开口,身子微弓,双手握剑,以一个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姿势来将身后的马赤心和那少年一起护住。

一来不知对方深浅,二来还有两人要护,生性谨慎的他,决定先以“守势”来观察和等待,怎说也好,他终究还是有着凌驾于英正之上的“力量”,只消不中暗算,败的,便不该是他。

出奇的,英正却也没有任何要出手抢攻的意思,仍是抱着臂,冷笑着,看着奔如雷。

两人僵持了一会,奔如雷渐渐焦躁起来,想道:“这厮在干什么,消磨时间么?”

复又想到:“此处本就不是英家的地盘,看这小子样子,也不象是在等待后援,那…他却是在想什么那?!”

忽又想道:“妈的,他若是晚到一会,能问一问马大哥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就好啦。”

英正忽地笑道:“莫乱猜啦。”

“不说了么,马赤心,他是在和我对阵时,被这‘噬漠苍狼’伤着的。”

又叹了气,笑道:“只是,瞧来你比他精细多了,那一下竟没伤到你,可惜,真是可惜。”

奔如雷心事被他一口道破,心下骇然,想道:“这厮好毒的眼力!”却是一发的不敢轻举妄动起来。

两人再僵持了一会,天色渐黑,吱吱喳喳的声音响起,石壁上的洞隙渐渐有了动静。几个毛茸茸的脑袋伸出来,左右看了看,却不敢造次,又乖乖的缩了回去。

对蚊虫来说,蝙蝠固是再可怕不过,也再可恶不过的“强者”,但此刻,一种非语言所能表达的警示却令它们懂得,要想看见明天的月亮,那么,就最好还是乖一点,忍一点的好…

英正打了个呵欠,笑道:“奔南帅,这般站着,真是好生无聊呢。”

“有几句话,不知奔南帅想不想听。”

奔如雷并不答话,深深吸了一口气,方道:“说什么?”

长时间的对峙,令他开始渐渐感到“疲乏”,口中慢慢发干,就连每一口的呼吸,也似是比平时更为辛苦。

那少年被两人所散的阴气寒劲所侵,更不好受,只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心道:“这两人,都好邪门啊。”

英正嘿嘿笑道:“听方才奔南帅说话,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对上我英家兽神诀了,但兽神诀的精微妙处,不知奔南帅知不知道?”

奔南帅闷哼道:“有话就讲,少卖关子。”

英正笑道:“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

“兽神诀共分九式,各有形相托付,威力强弱,所长所短各不相同,那也罢了。”

“既称兽神,便不能若寻常狮虎般只识用爪牙攻杀,九大兽神,其实各有破敌异能,这一点,不知奔南帅知是不知呢?”

奔如雷心下凛然,想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却觉得背上渗汗,极不舒服,深深呼吸了两口,方才好受了些,心道:“妈的,老子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这样,这小子当真邪门的紧。”

英正又邪邪笑道:“譬如说,‘噬漠苍狼’能遁土而行,虽不得远,但近身突击,却实是难御难测。”

“至于这‘炼狱暗豹’,除了身快牙利之外,最厉害的,还是能够化身为雾,阻绝对手五感,对付真正高手虽不大管用,但群战的时候,那便有用的紧。”

那少年凝神听他说话,却觉得越来越是头昏,猛然精神一振,想道:“啊哟?!我怎会这样,难道他在放毒?!”

而此时,奔如雷也已怒吼道:“妈的,你做了什么?!”吼声中,冰剑横掠,全力劈出!

英正大躲不闪,仰头大笑道:“发现了吗?”

“可惜,已晚啦。”

“‘豹’,为我杀了奔南帅罢…”

随着他的说话,那一直懒懒蜷缩的黑豹忽地弹起,直扑出来,双爪合扑,竟是要来锁拿奔如雷的剑身。

奔如雷冷笑道:“放肆!”吐气发力,再增一分力量,转眼间,森寒剑刃竟又暴涨三分,重重斩下!

第八级初阶力量的全力一击,对上以第七级上段力量驱动的”幻兽”,在奔如雷的心中,就该如方才对付那苍狼般一斩而破,将那一直也不“后退”的英正“教训”,可是,爪剑相接时,面色大变的,却是奔如雷!

“崩。”

长四尺,厚三分的冰剑,被黑豹双爪合击,抓的片片碎裂,四下迸飞,而若非奔如雷见机的快,抽身急退,紧跟而来的狠狠一噬,大有可能已将他“伤到”。

方退后,右手回旋,比方才刚长及更利的剑刃已然重吐,对于“聚气为剑”的冰天霜剑来说,只要使用者还有“力量”在身,毁多少次,也不是问题。

可是,那力量,却已经在变“弱”了…

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虽然大口的呼吸着,却总没有平日那种清爽和痛快,而每一呼吸间,奔如雷也都感得,自己的力量,正在快速的衰弱着。

(怎会这样?是毒?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又是用得什么毒?!)

闭住呼吸及每个可以控制的毛孔,奔如雷更将三十年苦练的玄功聚起,在体内急走大小周天,想要将毒素“捕捉”和“控制”。

可是,一切,徒劳无功。

没有任何收获的同时,那种“胸闷”和“无力”的感觉,更变至越来越强。

而英正,仍是没有抢攻。

“奔南帅,现在,你是否猜到些什么了?”

“哈,你猜到了,从你那愤怒和不甘的表情中,我就知道你猜到了。”

“但是,你又能怎样?”

“不错,‘地府饿虎’的异能,便是布毒,布一种无色无味,任何生命也不能抵御和克服的毒。”

似是在为他的话作些佐证,轻响着,先前倒挂在石壁上的蝙蝠们一只只的开始“崩溃”,无力的松开双脚,摔落下来。一落到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却仍是原来的颜色形状,并没什么变化。

“而现在,你还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这样忍着,等着,等到再支持不住,毒发身亡。”

“另一个,是过来和我拼命,还有五六成力的你,拼死一击,或能夺路而逃,甚至有可能将我重伤。”

“只不知,奔南帅要选那一条路走呢?”

奔如雷冷笑一声,硬闭住气,心道:“这厮说话,明摆着是激我仓皇出手,决不能中了他激将之计。”

又想道:“方才说话,决不可信,若真有这般可怖异能,英家也不会没落几百年,必然另有古怪,只要找出了,今日尤有转机。”

忽又想道:“我倒是还行,只不知那小子怎样了,若是这般胡里胡涂死掉,可对不起他的紧。”却虑着英正虎视在侧,并不敢分心看顾。

那少年是早已经头昏眼花,极不舒服,只一颗心犹还明白,不肯甘心,不住的在想道:“这,这是什么毒啊?怎地连最起码的道理也不讲?”

忽地一只蝙蝠闪过眼前,急急振着翼,向外飞去,却只飞出几步,便砰一声落在地上,哆嗦几下,眼见得不活了。

那少年精神一振,想道:“这一只怎地未死?”不觉抬头向上看去,方发现洞底上还有四五只蝙蝠在,都正战战兢兢的缩作一团,心下又是一怔,想道:“这几只,怎地也没死?”猛地里眼前一亮,想起一事,心道:“啊呀!原来如此!”

“奔大侠,你跳起来,快跳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声急呼的同时,那少年已先以身作则,几下攀援,已吊在洞底,脸色果随就好看多了。

急变突生,奔如雷一时间犹还摸不着头脑,英正却已面色大变,怒叱道:“找死!”右手一挥,那黑豹已如箭掠出,直取那少年胸膛!

那少年吊身空中,本就没法移动,眼见那黑豹扑来,实是没法可想,便连松手下落也已不及,索性两眼一闭,心底苦笑道:“我不会便这样死掉罢!”耳听得“铛”一声大响,跟着一声兽嗥,极为惨怒,心下大定,想道:“好啦,没事啦。”睁开眼睛,果见那黑豹已被斩得七零八落,奔如雷精神熠熠,双手各执着一柄冰剑,挡在自己身前。浑没了方才的疲乏样子。

英正面色数变,终于冷笑道:“好,很好。”

奔如雷沉声道:“地府饿虎的异能,怕不是毒罢?”说着话,已又落下。

英正笑道:“的确不是。”

奔如雷寒声道:“地府饿虎的真正异能,是否是‘风’?”

英正耸耸肩,笑道:“对啦!”

又笑道:“人也好,兽也好,要活下来,都离不了‘风’,而这地府饿虎眼中的两点鬼火,只消一杯茶的工夫,就能将这山洞中的‘风’烧的差不多了。”

“我们早已发现,若没了‘风’的支持,便是个铁打的汉子,也运不起力,撑不下去的。”

奔如雷道:“虽这样,但你离洞口较远,要得补充,终是比我们容易一些,自然也能撑的久些。”

英正笑道:“正是。”

又叹道:“‘活风’轻清上浮,这一点我们早已发现,但反正被困之人,从来也都没谁看穿过此点,是以也未真正花心思去将之克服,没想到,今日却栽在这小子手里。”

说着话,那“地府饿虎”打了个滚,消失不见了。

“只是,这却还是无改于今日的结局。”

“奔南帅,死在这里,仍是你唯一的结局啊。”

奔如雷冷笑道:“死在临头还口出大言?”忽地面色一变,怒道:“你!”

一旦识破了真正困锁自己的手段,奔如雷自不会坐以待毙,要将洞外的新鲜空气度入,对精修“风流变”的他来说,并非难事,但此刻,奔如雷却突然发现,空气虽在流动,但其中,却忽又没了他最需要的“活风”!

(这小子,他用魂虎把洞口堵死了?!)

(但这样,他不也没法扑充了么?!)

“对,我的确是无法补充。”

“可是,我就相信,在我不支倒下之前,我一定能先把你‘击倒’”

“以命为注,若赌输的话,英某颈上人头,便付你好了…”奔如雷心下大骇,想道:“这小子,他是疯得吗?!”却也知没法可想,大吼一声,右手寒光暴现,直吐出七八尺远,左手上却是金光四射,若披重甲,正是“混天七十二变”中的“金身变”。

那少年见势不妙,想再纵身到洞顶补充一下时,却发现那些个残存的蝙蝠已扑扑索索的掉落下来,不觉眼前一黑,想道:“啊哟,这下可真完了。”晃了几晃,终于支持不住,一头倒在地上。

“呔!”

金光绽放,将正死死咬住自己左手的‘噬漠苍狼”强行震退,右手连挥,正是奔如雷的得意杀技。

“冰天霜剑,霜灭四野!”

过百剑光纵横攒刺,在将“炼狱暗豹”撕碎如纸之后,它们更将英正困锁其中,而面对之,英正也不敢大意,双手抱肩,气势凝住。

“极北熊霸,给我破罢!”

吼声中,一头大如小楼的半透明白色巨熊出现,将英正护进腹中。

七成以上的霜剑在碰到熊身时便被立时震碎,而余下三成犹能保持“形状”和“杀伤力”的霜剑,在嵌入熊身之后,“速度”与“力道”也被削弱至只有原来的不到五成,在巨熊的双掌拍击之下,很快的尽成齑粉,对英正可说是半点威胁也无。

金光再闪,却是幻作刀形,在将这次是分作两侧来攻的苍狼斩杀之后,奔如雷咬紧牙关,右手发力,衣袖忽地崩的粉碎。

(唔,比之方才,苍狼的力量已下降了至少五成,否则的话,我这已严重变弱的“金身变”该没法将之斩落。)

没有了空气的补充,两个人的力量都在快速的衰落着,而实际上,此刻两人所出的每一招一式,已连各自顶峰状态下的三四成也保证不了,可以说,现在,两人所比拼的,已不是“武技”,而是“耐力”。

能够多忍一个“弹指”的人,或许,就会是今日的胜者,而没有把握自己会是这个人,奔如雷,已决心要在“结局”到来之前将这一战结束。

“混天七十二变,惊雷变!”

狂吼着,奔如雷的双手上各各泛出青紫色的光华,当双手握在一处时,比手臂更粗的炽白色的光柱,便暴绽而出,喷向英正。

“来得好。”

“毕其功与一击,这也是我的打算。”

“极北熊霸,给我接着它!”

幻白色的巨熊再度出现,双手如抱,将喷涌不已的炽白雷柱死死搂住。

与分散成千百度的霜剑威力完全不同,方一抱住,巨熊的胸口已被烧灼成为焦黑一片,同时的,遁身于巨熊腹中的英正,也是身子一震,几乎吐出口血来。

口角溢血,但英正的脸色却全无担忧之意,事实上,他的笑容,甚至比方才更为邪异和可怖。

“若如此,我便赢定了…”

被他的“强韧”困扰及被他的说话“干扰”,奔如雷啐道:“说什么梦话!”心里却是好生担忧。

(妈的,这样下去,我撑不了多久,这小子,怎地这般能忍?!)

英正双手握拳,身子绷得紧紧的,狞笑着道:“你这样说,是因为你不懂。”

“战斗这东西,能够决定它的结果的,有三大要素。”

“力量,智慧,斗志。”

“力量,我暂不如你,智慧,你远不如我,而说到斗志,南帅,我却敢夸一句话,这世上,没几个可以比我更强。”

“我敢说,纵然我不能支持的昏迷倒下,可这由我的意志所凝的极熊,却仍是会象现在这样把你死死拖住,直拖到你死啊…”

(混,混蛋!)

只敢在心中默默咒骂,奔如雷,他已必须要节约每一点力量,而当他看见对面那写满了兴奋和疯狂的面孔时,不甘,更是悄悄的在心底泛起。

(妈的,若换个人,早就倒下了,连三成力也没有,还能硬接住我的“惊雷变”这么长时间,好家伙,真是…)

真是什么?暂时不得而知,因为,奔如雷的“思想”,已开始“混乱”和“中断”。

眼前发花,再看不清英正的面孔,奔如雷知道,自己,已将倒下。

(可恨…)

不服和不甘着,云台山南路元帅,奔如雷,败。

在奔如雷倒下又过了将近十七个”弹指”之后,英正仍然没有将魂虎收回,苦苦支持的他,脸色已如死灰,但嘴角,却仍有笑容。

纵在生死边缘,黑武英正,也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次挑战和锻炼自己”极限”的机会。

“呼…”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颓然倒下,大张着嘴,英正以近乎疯狂的动作大口呼吸着。而很快的,他的面色复现红润,本来睁得几乎要崩出血来的眼睛,也渐渐回复为一个较为“正常”的模样。

与他的快速回复相比,奔如雷等三人虽也同样得到了新鲜空气的补充,但几近枯槁的马奔二人暂时仍没法最大效率的来汲取能量,依旧昏迷不醒,最先有动静的,反是那胡里胡涂被卷进事中的少年。

虽然只是很轻微的一次肌肉收缩,英正却已注意,而狞笑,也很快出现。

“小子,你可醒了。”

“几乎坏我大事,若不等你醒来,再给你一个最为‘残酷’和‘屈辱’的死,却又怎对得起我了?”

“今天,不会有任何人死,而若果非要有一个的话,那,也只会是你。”

突然其来的说话,令英正在全无防备之下猝然回身,转身的同时,防护能力最强的“极北熊霸”已在他身周凝起。

“谁!”

结果,没有人。

似乎是响自耳边的说话,转回身后,却见不着人。

用尽全力去感觉,却全然抓不到那说话人的所在,这种感觉,原本该是极为可怕,但英正的嘴角,却又泛起笑意。

“你,终于来了呢…”

说着象招呼一样的话,将力量散去,英正转回身来。

而一如所料,那说话人早潜入洞中,已在探视奔如雷和马赤心两人的伤势。浅浅白气正自他的双手上漾出,度进马赤心的眉心,而白气每入一分,马赤心的脸上便多得一分血色,腹间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也就奇迹般的收得一分。

虽瞧不见面目,但那丛披乱发和赤膊黄衫,却已几乎成了这人的招牌打扮。而右臂上刺的两个小小篆字,更足以说明这人的身份。

“孙无法!”

以着一种极为兴奋的口气,将面前这惊世强人的名讳叫出的同时,英正,他并没有选择“逃走”。

咆哮着,“极北熊霸”再现,恶狠狠的扑向犹未回过头来的孙无法。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知好歹么?”

“极北熊神变,给我去罢…”

低低吼声中,另一头与“极熊”有几分相类的巨熊平空出现,而很快的,它已证实,两者间,也仅只是外形相似而已。

一掌便将对方的两掌尽数扣住,再追加当头一击,方才似是沛莫能破的庞然巨兽,脆响着,被打散做了无数飞白。

看似是以力强欺,但英正却能感到,对面那“熊变”所含的力量,甚至比自己更低,仅只是第七级中流力量而已,可是,在更为“精确”和“有效”的控制之下,较弱的一击,却可以将自己的“极熊”轻易粉碎。

强弱之势分明,对任何有起码聪明的人来说,也该趁着孙无法犹在专心为马赤心施救,还未回身的机会,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可是,英正,却很显然的,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破地天鹰,噬漠苍狼,去!”

急速的,大如车盖的灰鹰自英正背后的黑暗中掠出,双爪闪耀夺目死光,扑向孙无法,而与之同时,地面的波动,更在说明着那可以“遁土”的恶狼已在高速潜行。

“不知所谓的东西…”

“金翅大鹏变,破。”

轻响着,双翅展开几有丈余的金鹏在孙无法的肩上出现,飞起,金翅一振,已将灰鹰拍的粉碎,更顺势掠下,“噗”一声双爪插进地面,跟着扬翅飞起,爪上血淋淋的,握着的却是颗狼心,竟已将那遁土恶狼一把抓杀!

长长的吁出口气,孙无法直起身来,却仍未转身。片刻工夫,马赤心胸口的伤口竟已愈合的七七八八了。

“很强的力量及出色的技巧,已不下与比你多练了二十年兽神诀的英异人,‘最强’之说,并非自夸。”

“可是,若要与我为敌,这样的力量,却还是和送死没什么差别,你很明显是一个聪明人,该不会连这也判断不出。”

“是了,我就能感到,你有一种‘自信’,一种我不会杀你的‘自信’。”

“的确,今天,我不想杀任何人,只想救人,纵然现在,在你这样的‘无礼’和‘挑衅’之后,我暂时的,还是不想杀你。”

“但我却很感兴趣。”

“你,是凭什么认定,我,不会杀你的?”

死死盯着孙无法的背影,英正的嘴角,又出现了那种邪异而古怪的笑容。

“你的‘熊变’,很象我的‘极熊’,是吧?”

全不回答孙无法的询问,却突然来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诘问,更奇怪的是,这无礼之极的事情,却仍未能让孙无法动怒,只是淡淡的道:“唔?”

英正忽又道:“当今天下,论到第一高手之位,都说是沧月明沧先生,而说到见识广博,精解百家长短,那却还是首推孙无法孙大圣。”

“在下斗胆,想要请教大圣几句,我英家兽神诀之秘,您可知道?”

孙无法冷哼道:“说。”

英正脸上挤出一丝邪笑,道:“英家兽神诀源于上古,共分九式,各各依托一种凶兽,这些个,英先生当然都知道。”

“但兽神诀当中,还有第十种变化,请问,孙先生知不知道呢?”

“哦?”

虽不见表情,但孙无法的声音中,却已很明显的有了好奇之意。

“你,是听谁说的。”

英正微笑道:“谁人所说,这暂且不论。我还知道,这兽神第十诀,名称虽已不详,却是以龙为托。”

“龙为鳞虫之长,这第十龙诀变化的威力,也远远胜出了另外的九诀变化。”

忽又道:“先不说别的,三千年前,我渭水英家入主帝姓时的家主,帝荥芎,孙先生总是知道的罢。”

孙无法冷哼道:“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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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废话,因为,纵放到整个大正王朝四千年历史里来数,帝荥芎这个人,在渺若星河,数不胜数的众多智者强人中,也始终是被认为可以列名在“最强”的十人当中,及“最神秘”的二十人里面。

三千三百年前,“英峰陈家”的统治开始衰落,兄弟争权,骨肉无亲,七八名实力相若的亲王互不相让的结果,是天下开始进入绵延近百年的乱世,八十二年的时间中,仅自称为帝者便先后计有四姓十一人之多,自许王爵的更是多达半百,规模在万人以上的争战,平均月余即有一起,烽烟交作,地不暇耕,那时的大夏国土,真可说是没一块乐土可逃,没一处桃源能遁。

而将此乱世结束的,便是帝荥芎。

大正王朝有史可载的记录中,第七个能够召唤“顶级神兽”的人,和第二个能够召唤“龙”的人。

第一个能够召龙的“人”,每个大正王朝的子民也都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就是大正王朝的创立者,将大夏国土自八百年乱世中“结束”的人,大正始帝,帝轩辕。

有此背~景,便不难理解,当帝荥芎踏上历史舞台时,会受到何等的“崇拜”和“欢迎”。说底,大多数的民众并不介意究竟被谁统治,他们,便只想要一个“够强”到可以将乱世终结和令野心者们安宁的“主人”,而非什么“贤王”又或“仁王”。而大数的官吏也同样不介意究竟去将谁侍奉,他们,便只想要一个“够强”到不会如冰山般很快倒下,令他们要再过它枝的“主公”,而非什么“真像”又或是“资格”。

仅九年时间,如狂风般卷过大地,将各方强者一一征服,而在此过程中,与帝荥芎密不可分的“传说”更是帮了他的大忙,不止一次的,两军对垒中,帝荥芎排众而出,将神龙唤来,令对方的士兵纷纷丢兵曳甲,跪伏于地,使许多本该是势均力敌甚至是敌强我弱的战争变得几无悬念可言。

只是,就象有光就有影一样,在暗面里,有关帝荥芎的流言甚至质疑也始终没有停止过,特别是,当他的对手们发现到他的最大优势是“役龙”和随之而来的“声望”时,几乎每个有办法的人,也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破坏”他的这种形象,在其中,就有着一种说法,说帝荥芎所唤的,只是“伪龙”,而非真正的“神龙”,而这样的说法,也的确曾在一定的程度上对帝荥芎的声望形成过破坏,只是,醒悟的太晚,又缺乏有力的证据,那些,就最终也没能阻止掉帝荥芎的步伐。

而再往后,当“渭水英家”成功的入主帝姓之后,“成王败寇”的道理,便会让大多数的聪明人住嘴,而少数“笨人”,也都会很快的被“举报”和“缉拿”,从而失去再将这“见解”传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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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认为,你们英家历史上最具地位的家主,帝荥芎,其实,并没有‘役龙’的能力,而是运用着一直也没人知道的‘第十龙诀’,去将天下欺骗?”

“正是。”

带着古怪的,几乎是讽刺的笑,英正死死盯着孙无法的背影。

“至少,令我知道‘第十龙诀’存在的那个人,他是这样相信的。”

仍不回头,孙无法只是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双臂。

“有趣的想法,但,那又和我有什么相干了?”

“当然相干。”

“因为,‘第十龙诀’,它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掌握的东西,纵然知道了一些蛛丝马迹,可离着将之练成,却还有太远太远的路要走,和太多太多的时间用花。”

“而我,我不想等了…”

“我,想要用最快的方法来得到它。”

“告诉我吧,‘第十龙诀’,它究竟要怎样才能练成?!”

孙无法大笑道:“你疯了么?”

“自己也说是英家的不传绝学,你竟然要我教你?!”

冷冷的盯着孙无法的背影,英正慢慢道:“不错。”

“就是你。”

“看破‘第十龙诀’真相的人,用着无上智慧与天份,将我英家兽神诀改头换面,变作你‘混天七十二变’之一部分的人。”

“你得教我,你必须得教我,那理由,就和你方才不会杀我,又或是英家的任何一个人的理由一样。”

“因为,很多年以前,有一个本来还可以健康快乐的活很多年的人,因你,而逝…”

“住口!”

怒叱着,如旋风般转身,迫近,在英正可以有任何反应之前,孙无法已将他脖子扼住,高高举起!

“你到底是谁?!”

仍是几近残酷的狞笑,可,那笑中,却似是多了一些酸苦和愤恨,就如,他的残酷,非独对人,更是,对着,他自己…

“到现在,还没认出我么?”

“我,一个早就该死,却一直没有死掉的人。”

“是了,我的外形,我的姓名,我的一切也已完全改变。”

“可有一样东西,始终也不会变,因为,自从十七年前,‘那人’过世之后,那事实,便没法再做改变。”

“管你是混天大圣也好,管你是天地八极也好,可我,我就有资格不管那些东西,不去‘怕’和‘尊重’你。”

“我说的可对吧…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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