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
巴扎猛地从地上翻起来,兴奋地和大部分人一起看往上升井的方向,如果上面真的会派人下来,那上升井就是唯一的通道。果不其然,原本被封锁起来沉寂了许久的上升井,传来运作的声响,在安静翘首以盼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辆车从外围驶到了上升井前方,从车上下来的是姜白和季怀南,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眉眼冷淡地望着缓缓开启的弧形门。
上升井的构造就像是一口直上直下的圆形电梯井,这也是它名字的来源。每次启动,能承载的人数不会超过二十人,但人数向来不是衡量战斗力的唯一条件,所以当人们看到里面只走出三个人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在确定上升井之中没有其他人之后,季怀南和姜白的神情微不可察的一松,他们交换过眼神之后,季怀南率先走上前去,勾着唇痞里痞气,“三位,别来无恙。”
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季怀南压根就不知道这三个人的名字,他们属于管理者,只有数字代号,可惜季怀南连他们的数字也不记得了。
0378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浑身穿着黑色的衣服,面无表情。他的瘦和祁弥不一样,祁弥只是单纯的营养不良所致,而这个人,脸颊凹陷,眼窝深邃,眼下还有明显的乌青,看样子应该是长时间没有休息。
他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一个,由他站出来和季怀南交涉,“季怀南少校,我是0378,管理者上层让我来协助各位。”
“协助?”季怀南极为迅速地拧了下眉,“不是支援?”
0378直视着他:“你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
季怀南侧眼去看他身后的两人,冷然一笑,“就凭你们三个a级,想清理掉一层所有的怪物和变种,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并不是这样的,”0378并没有因为季怀南的冷嘲热讽而动容,他依旧平铺直叙,“我们三个下来也是为了测试上升井是否还能正常使用,现在的答案是肯定的,所以上层的命令依次更迭为‘协助两位少校,将一层部分幸存人员转移至二层’。”
终于来了,姜白往前跨出一步,与季怀南站在一起,他质问0378:“部分是什么意思?”
0378将右手放置胸前,看向姜白。
“有人被感染了,您应该是知道的,姜白少校。”
“我刚检查过,没有,”姜白的情绪还算平静,“你这点理由不成立。”
这话得到了众多关注着这场决定他们命运的会谈之人的赞同,他们甚至因此觉得有些生气,因为这自称是上面派来支援的三人,在此之前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凭什么一下来就敢说出这样的话?
站在0378后面,同样身着黑衣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了0378的两侧,他们一早就做好了会被质疑的准备,所以才下来了三人这样微妙的数量。在掌握的情报中,一层现在只有两位少校的实力在a级,即便不得不使用暴力,优势也在他们。
0378终于动了动嘴角,“那还请姜白少校在组织人群转移的时候,让我们在旁跟随。”
姜白不理解这人为什么突然就妥协了,思量了片刻,和季怀南点头,示意他去组织人手准备分批次转移,季怀南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但现在没有其他情况,他也只能暂且按下不安。
环形防线之外几乎不见怪物的踪迹,但为了以防万一,季怀南还是留了一些巡逻员在防线上,其他的,则全部安排来清点人数,而后让他们有序的排队等待乘坐上升井去往二层。
那三个人就真的只是立在一边,冷眼旁观,直到第一批人员从他们面前走过,准备进入上升井的时候,才突然开始发难,拦下了其中一对情侣模样的人。
姜白见状,立马走到他们跟前,问0378这样做的目的。
0378略有些浑浊的眼缓慢转动着,“姜白少校,您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已经被感染了吗?”
“什么?”被季怀南安排来跟着姜白的b级辅助听到0378的话,很是不解,“他们一点被感染的表征都没有,你凭什么做出判定?”
0378没有理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白,“姜白少校,您也这么觉得吗?”
姜白自身是攻击系,对感染的觉知度本就不如治疗系来得敏锐,所以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拿这个问题来问自己,“0378,你也是攻击系,难道不知道我们在这件事上的短板?”
“那您就确定治疗系的感知是一定正确的吗?”0378的视线落到b级治疗身上,“况且,他还只是一位b级的治疗。”
“那你怎么不带一个高级点的治疗下来?”
季怀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这边,他把手搭在姜白肩上,嘴角微挑,“不然你空口无凭,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看到两位少校都在为自己说话,那一对差点被吓傻的情侣终于生出来点勇气为自己辩解。
“我们本来就住在上升井附近,这里是最后才出现变种的,而且那个时候大家已经联合起来建立了防线,我们压根就没有受伤的机会,”女生紧紧抓着男朋友的手,虽然声音还在发抖,但看得出她眼神中的坚定,“受伤才会感染,不是吗?”
0378居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放在当下的情景中,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正常来说是这样的……”
他言语中带着惋惜,“可是你们怎么能确定,在此之前,没有受过任何伤呢?”
从未设想过的问题,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季怀南眼底满是凝重。
“0378,你要对你说过的每一个字都付上责任,如果只是为了控制二层的人数就在这里危言耸听,那我今天一定会把你送上审判法庭。”
审判法庭虽然也是管理者设立的,但它至少到现在,都代表着绝对的公平与正义,然而以此同时,只要是经过审判法庭宣判下来的罪状,都会得到比平时更重的惩罚,这是它的威严,也是被赋予的独特权利。
0378知道,对于季怀南这种人来说,搬出审判法庭时,他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但很可惜,季怀南少校,即便上了审判法庭,胜诉的人也一定会是我。”
说着,他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个漆黑的金属盒子。
“众所周知,不论是地球疯长的动物,还是由母胎诞下的怪物,他们与人类都有着极大的不同。”
金属盒子慢慢展开,里面是一堆精密的仪器,“我们最常用的区别方法之一就通过测量波动频率,人类,怪物,所属的物种不同,其发出的波动频率也不同。直至他们之中,有一方通过感染另一方的方式来达到基因同化,波动频率就会趋于一致。”
“两位,”0378拿着金属盒子走到情侣面前,微笑着询问,“愿意配合我做一次示范给他们看看吗?只需要伸出手即可。”
没有缘由地,这对情侣忽然觉得害怕起来,他们抱在一起,汲取着彼此的体温,却谁也不敢先伸出手,女生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季怀南和姜白。
到了此刻,姜白才明白0378的底气来源于什么地方,顿感无力的他和季怀南都拿出了自己的配枪,看着那对情侣,“去吧,试试。”
口中说着试试,却已经做好了击毙二人的打算,察觉到这点的情侣二人不由得慌张起来,然而周围怀疑和惊恐的人群已经逃离到较远一点的地方,在这片空旷的空间内,只剩他们五人。
他们别无选择。
女生认命般地伸出手,放在金属盒子之上,短暂的刺痛过后,金属盒子发出警报声——“感染者,请处理!”
一声枪响,打破了男生最后的幻想,他绝望地闭着眼,“不用检测了,直接杀了我吧。”
姜白如他所愿。
两道没了声息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宣告闹剧的结束。但0378并没有将金属盒子收起来,而是交给自己旁边的1402,让他和1403一起,手持检测器,站在上升井门口的两侧,确保每一个进入上升井的人都没有被感染。
“这是最新的研究,能快速而精准地检测出感染体,我只带了两台,够用了。”
0378询问姜白是否满意他的决定,姜白还能说什么,他转身,“剩下的人,抓紧时间转移。”
季怀南深深地看了0378一眼,也跟着姜白离开了这里,到后面去维持秩序。
又死人了,迟倾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几度恍惚,他觉得自己应该还在野外,不然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逃命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怪物,怪物结束生命之后会化作灰飞,除了能量核之外不留一点痕迹,但此刻,周围到处都是血迹斑斑,那是抹不掉的痕迹,还有停留在死亡前一秒不甘心的神情,他们的尸体会一直留在这里,然后腐败或者被清理。
“哥哥,”祁弥叫他,“你在害怕吗?”
迟倾当然怕,他搂住祁弥的肩头,告诉他:“如果我被检测出感染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动手杀了我,被枪打死太难看了。”
这人一看就知道是紧张到糊涂了,巴扎苦笑一声,被祁弥切成碎块和被枪打得血肉面糊,又有什么区别?原以为在姜白哪里经受住考验终于安全了,没想到前面还有一道门槛等着他们跨越,跨过去是生,跨不过去就是死。
还真不如就死在外面了。
他们被安排在第十三批次进行检测,前面的队伍越来越少,枪声的响起也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一支队伍二十人,最后走进上升井的,只剩下十一人。当然,也有像刚才那对情侣一样,彻底绝望之后,抱着干脆和家人一起死的想法,主动走到了1402和1403的枪下。
1402和1403就像两个没有感情的死神一样,机械地扣动扳机、更换弹夹,然后等待下一个感染者的出现。
“真恐怖,”巴扎骂了一句脏话,“杀这么多人,他们就不怕晚上睡不着做噩梦。”
“做噩梦有什么好怕的。”
迟倾咬了咬牙,“反正都活着。”
还有什么会比死更可怕。
祁弥还是老样子,靠着迟倾的后背,除了和迟倾说话时都显得兴致缺缺,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对方多余的紧张和担忧,又怕他用让自己喝营养剂的方式来纾解情绪。
真难喝,研究出这东西的都就应该下地狱。
“哥哥,别怕,我说过你会没事的。”
歪着头,他想到了那对情侣,“如果你真的被感染了,我也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不好,”几乎是下意识地,迟倾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反应过来之后,他敲了敲祁弥的头,“我是个孤儿,你不一定是,我死了你还可以去找你的家人朋友,跟我一起留在这儿,他们会伤心。”
祁弥在指腹上凝出一颗圆滚滚的的水珠,晶莹剔透,而后像是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迟倾掌心,“可是我不陪着你,你也会伤心。”
迟倾不这么觉得,“死都死了,还怎么纠结伤不伤心的事,最多死之前难过一下子。”
怕祁弥凭空制造出来的水珠被巴扎发现,他合上拳头,感觉那滴冰凉在掌心之中变得温热。
“倒是你,万一是你被感染了怎么办?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祁弥从善如流地问他,“那我被感染了,哥哥会陪我一起死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迟倾不想伤害祁弥,所以让他收回这个问题。
祁弥眨了眨眼,“看来是不会了,真伤心啊。”
但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多难过,迟倾把温热的水滴塞进了对方的衣服里,“好了,到我们了,希望我们都能活着。”
真是卑微又现实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