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27年,长沙的冬天。风卷着雪,从灰色的空中飘落,构成白色的漩涡…
沈若初伸手为眼前这个即将远去的男孩拢了拢围巾,她抬头,却在那双清澈的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酸意一时之间涌上心头,她猛地拥了他。
“怎么了?”江易微笑着抱紧了怀中的女孩。
沈若初不语,只是将头深深的埋进他的胸膛,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和淡淡的肥皂香让她逐渐沉静下来,她再一次哭求,“江易,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江易压下嘴角的微笑,双手按住沈若初的肩,微微将她推开,距离恰好让她可以望着自己。可沈若初却一直撇头,错开眼神,不愿看他。
江易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若初,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沈若初固执地坚持,而见她还是不听的江易只好用手强行将她的头转向自己。
沈若初垂眸,而江易滚烫的鼻息融化了落在她双睫的白雪,也引得她再次看着自己。
“若初,这次我去上海是去上学读书,为了学习。”江易的眼睛仿佛拥有魔力,深深吸引住了沈若初,也让她明白了他坚定的意愿。
“我知道。”沈若初垂头,深吸一口气,抬头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你要记得经常给我写信啊!”
江易笑了,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第一封,等我到了上海,我便给你写第二封。每个月一封,等你收到第十三封时,也就是来年的春天,我便回来了。”
沈若初接过信,宛如珍宝般地揣进怀里,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这封信却热得滚烫。刺耳的火车汽鸣声催促着恋人的分别…
火车渐渐驶进车站,停稳。
列车员开始招呼着人上车。
江易提着行李,踏上车阶,慢慢走进车厢。沈若初跟着他的缓慢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去,隔着车厢和窗户,看着时有时无的他。
终于,江易找到了他的位子,笑着坐下,隔着邻窗的人向沈若初挥手。双眸中再次闪现出泪光,她不舍,却也只能笑着挥手。
巨响一声汽鸣,火车开始动了,慢得像蜗牛,沈若初跟着走着。火车开始加速了,终是快到了她无法追上的速度……
回到家的沈若初冲回了书房,拿起精致的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廉价的信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沈若初的心房,她将信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她的恋人,随后又将他放在一个小铁盒里。那个盒子里装满了她与他的点点滴滴……
民国28年的冬天比27年又冷了些许,沈若初坐在书房,写着给江易的第11封回信……
泽,这是给你的第11封回信,当我寄出第13封时,你是不是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
当沈若初寄出第13封信后,她终是没有等到江易……
民国33年,5月27日,中日双方以争夺长沙为目标在湖南北部地区展开了持续24天的作战。6月16***进长沙的日军开始向长沙城区猛攻。6月19日,中国军队撤退,长沙沦陷……
颠沛的马车,破旧不堪的衣衫,满面尘土饿到深陷的面颊,这沈若初眼前的景象。
“小姐,吃点东西吧……”小女佣从包袱底里掏出一块白面饼递给沈若初。
沈若初接过,娴熟地将它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了小女佣,“你也吃。”
小女佣还想推辞一番,却被沈若初的眼神制止,微微俯身,双手接过白面饼。
“漂亮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同车的小女孩眼窝微陷,眼底一圈青黑,却依旧炯炯有神。
沈若初轻抚她的小脑袋,微笑着将视线从女孩的身上移向南边的天空,“上海。”
“上海?”小女孩疑惑地眨了眨眼,顺着沈若初的视线,一同眺望远方,“上海有长沙漂亮吗?”
沈若初一愣,转身对小女孩微微一笑,“也许有吧……”
“咕噜”一声巨响,小女孩羞红了脸,低下了头,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沈若初手中的半张白面饼。
沈若初噗嗤一笑,将手中的饼递到了小女孩面前。
白面饼的香气勾得女孩不禁抬起来了头,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沈若初笑着点了点头,又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将它拿走。得到了首肯的小女孩开开心心地接过,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小女佣看见沈若初没吃一口,自觉地将自己的饼给了沈若初。
沈若初摇头,“没事,我不饿。”
“我也不饿,吃饱了。”小女佣强行把饼塞到了她手里,“小姐吃。”
“谢谢。”沈若初伴着牛车的晃荡,一口一口地吃完了白面饼。
半个月后,她们终于在那个灯火通明如白日的夜晚,踏进了上海这座城市……
“好美啊!”小女孩指着五颜六色的灯牌感叹道。
“是啊……真美。”那光芒闪耀到她睁不开双眼。
马车渐渐远离了繁华,驶进偏僻的小弄堂里。突然,马车停下了,车夫收了一个陌生男子的钱,便毫不留情地将众人赶下,驾着车远去……
陌生男子带着一波人将所有人用绳索束住手脚,又把大家按着男女分开,男人们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而她们却又回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所有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开始大哭大闹,小女孩也受气氛影响开始哭闹,而唯独沈若初望着那耀眼的金光,晃了神。
“嘟嘟!”汽车的鸣笛声引得沈若初回头望去,那耀眼的车灯与那金光不同,多了一丝柔和。
“怎么回事?”从轿车上,走下一个英俊的男子。
“王副官。”陌生男子突然没了刚才的野蛮,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尊敬地道了一声,“这不,这都是长沙逃难来的,被卖到了我这里。”
“怎么了?”又一个军装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爷,这些难民刚刚被卖给了夜来香。”
军装男子微皱眉头,闷声不语地用目光上下打量起他。余光一扫,便看见了那个不哭不闹,如同莲立的沈若初,“这些人多少钱,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