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银票,张张都是百两。
穆青笑眯眯的接过,然后转手就递到了身后的安奴手里。在家里,银钱之事向来是安奴管着的,穆青自己是喜欢银钱,但是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价几何。
安奴拿过来,看了看,便放进怀中,神色平淡。或许是锻炼的多了,加上前阵子那一吓,安奴也不似以前一般会为了银子而变色。
邓元柄在心里感叹这对主仆成长得倒是迅速,脸上笑道,“除了这个,我今儿找你还有别的事情。”
穆青看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这个月的邸报只经了我的手,而且上头都是按这份儿来的,不能有丝毫马虎。”邓元柄却是往院子里瞧了眼,然后便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不过我拓了一张,你想看便看吧。”
穆青接过来,在手里捏了捏。这张纸比寻常的要薄一些,拿在手里也觉得催生得很,显然并不是什么好纸张,不过既然是邓元柄临时印上的也不能所求太多,他急急打开瞧。
整张纸,所说的只有一件事。
倭寇偷袭密州,密州众位官员众志成城抗拒倭寇,手刃超过百人,实乃一件实打实的功劳。上面也习惯的清楚明白,上到知府下到士兵,人人有嘉奖,除了密州最大的皇亲国戚庄王殿下。
“庄王并未在密州,似乎是出去围猎没有回来,这番嘉奖后怕就是责罚了。”邓元柄端起茶盏碰了碰嘴春。
穆青手一顿,抬头看着邓元柄:“邓先生告诉我这个作甚?”
邓元柄笑笑:“我的本家就在距离密州不远的庄子里,这便是家中族人给我带来的信儿。”
穆青没再说话,而是继续低头看着那张纸。
刚刚这人分明是答非所问,但是穆青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邓元柄是个足够合格的商人,哪怕他知道些什么穆青也不怕,这是他手上的砝码,没有足够的利益他是不会轻易扔出去的。
穆青对自己还算有信心,可以压住这人心里的那杆秤,让他暂时守口如瓶。
大致看完,穆青把那张纸放在炭盆里烧了,没一会儿就成了一滩黑灰。
看着那张纸被烧毁,邓元柄的神色和缓下来。不管刚刚他到底有多清闲,但实际上还是提着心吊着胆的,现在确实松快不少:“眼见着院试就要放榜,明年开春儿就是乡试,穆公子是准备呆在桂州还是上京城?”
穆青手指尖摩挲着茶盏的边缘:“邓先生就这么确定我能得了秀才功名?”
“以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穆青的那本关于经义速成的书册,邓元柄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每一次的感触都不同。那本书把经义划分得太过详细,甚至使每句话要如何写如何切题如何博得好感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人半分瑕疵都挑剔不出来。
邓元柄看着穆青,眼中竟有着敬畏:“你天生就是块科举的料。”
穆青只是笑不说话,他是占了古人的便宜的,这里没有写作培训班,也没有新东方速成法,只有经历过那个分数才是一切的年代才会明白这其中的奥秘。
不过是去桂州还是京城,穆青道是没有半分犹豫的。
通过了童生试,其实就不一定非要在本地应举了。只要有钱,去京城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个院子落了根,也能在京城考试。
至于为何那么多人都往京城挤,也是因着南北的差异。
自古以来,南方都是才子文人众多的地方,他们喜好诗文,性情风流,做出的文章也是别样锦绣。也因此,在南方考试面临的竞争压力要比北地大上很多。京城因着皇亲国戚众多,大多不用走科举这条独木桥,所以人数也少了不少。故而不少南方有钱人家的子弟都喜欢去京城应考,考上的几率比起南方大上不少。
大周朝的朝廷,被南方官员占据大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穆青想着,邓元柄这会儿来给自己送银子,怕也是以为自己要北上。不过穆青却是笑容浅淡:“我留在桂州,便不折腾了。”
邓元柄倒也没什么惊讶,在他眼里,面前这个少年有才华,想来也不会贪图那点便宜。
穆青也不多做解释,反倒是说起了另一桩事情:“若是邓先生听我的劝,现在开始屯粮吧。”
邓元柄一愣。
“不用张扬,偷偷地屯起来就是。”穆青看看外面澄明的天空,微微眯起眼睛,“我夜观天象,知道来年会有大变故,若是真的有了变故,还希望邓先生到时候心存百姓便好。”
“你何时开始学会了算命?”邓元柄有些不以为然。
穆青也不惊讶这人的态度,微微弯起嘴角:“我是不会那些飘渺的东西,只是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只是邓元柄走后,安奴却是问起了穆青:“邓先生会听主子的么?”
穆青耸耸肩:“不晓得,应该是不听的。”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就像他对杜罗说的,他的话多半别人是不会信,他又不能出去满大街张扬,别人非把他当做妖怪捆起来烧了不可。不过试一试总没有坏处。
把炖了喷香的红烧肉捧上来,安奴一边给穆青布菜一边问道:“主子,为何不去京城?”
穆青把肉塞到嘴巴里,一口咬下去,酥烂多汁。
扒了一口米饭咽下,穆青声音淡淡:“不用去,也不必去。”
这场乡试,明年是不会开考的,去了也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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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腊月三十,除夕。
穆青一早清早就收到了帖子,大红色的,邀请他去参加桂州城的登仙楼上举行的烟火大会。红色的总是能让穆青联想到喜帖,但是估么是因着岁末,也为了讨个吉利,便用了这种颜色。
把帖子妥帖收好,穆青一整天都没离开小院子,不少邻里登门让他帮忙写春联,穆青倒是来者不拒一一应许下来。
写春联不适合用太干瘦的字体,穆青就统统选了行书,一幅幅的写出来瞧着便有种洒脱,搭配上大红色的纸甚为喜庆。
穆青也给自己家里写了一副,搬着凳子拿着浆糊贴在了大门口。
夜幕降临,邻里也四散回家,穆青起身,伸了个懒腰重新束了头发,穆青换上了早些时候去做的新衣。
十岁的少年人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衣服常常是要新做的。安奴平时节约,但是在穆青身上倒是毫不吝啬,衣衫都是常穿常新。不过大多是青色蓝色的儒生长衫,虽然儒雅但未免有些老气,这会儿穆青却是做主去做了一身宝蓝色的衣衫,用的并不是多名贵的绸缎,但胜在颜色好。因这一场风寒穆青清减了些,但脸上的稚气也少了不少,很贴身的剪裁,玉带环腰,往那里一站倒是有着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主子真好看。”安奴看着他笑。
穆青却是得意的抬抬下巴:“那是,你家主子本来就长得英俊。”
摸了摸胸口,穆青神色安然。这件衣衫他让安奴改过,衣服里面有个暗袋,李谦宇走时给了他的书信就被妥帖的放在那里。
那封信上的蜡封要打开并不是件难事,打开后再封上也并不难,但穆青却丝毫未动,即使他十分好奇其中写的什么。李谦宇把这封信交到他手上,无论是利用还是嘱托,终究是有着一两分信任在里面,他并不想辜负对方的托付。
穆青并没有让安奴跟着,自己披了披风,提上了灯笼,推门离开。
除夕的桂州城比平时更加热闹了几分。人们都是盼着过年的,无论平常是贫是富,这会儿都是要一起热闹热闹才是,莫说这街两边的摊贩,哪怕是邓元柄,都从昨天开始印了不少写着吉祥话儿的红纸拿出去贩卖。虽然的不了多少钱,但是却是图个喜庆吉利。
穆青左右瞧着,看到不少卖宫灯花炮的摊贩,便想着回家时买一挂鞭炮回去,心中想着事情,便也没看路,却是不当心撞了人。
“抱歉。”穆青脱口而出,然后弯腰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灯笼,却被人抢先一步拿了起来。
穆青抬头去瞧,这才看到对方的脸。
是一个女子,桃红色的衣裙外面罩着雪白披风,如缎长发披肩散下,脸被一方白纱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恍若湖水。
搁在别人身上,这叫艳遇。
但是把主角换成一个十岁孩童,就只能称之为意外了。
“给你,”女子将灯笼递给穆青,“以后走路当心些。”
穆青接过,行了一礼:“谢过姐姐。”
这句姐姐叫的女子抿唇一笑,朝穆青点点头,便带着身后丫鬟离开了。穆青看着她,却是微蹙眉尖。
周朝女子虽算不得开放,却也不小气,没有那些三从四德的约束,过得很是舒心,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女子,跑马逛街,有时候不输男儿,这样蒙纱的,除了庵里头的姑子,便是貌若无盐的。
但刚刚只是女子弯腰的瞬间,那方丝帕被风吹起的瞬间,他看得清楚,那女子分明就是天香国色,而最显眼的,却是眼角的一处血色胎记。
小小的,镶嵌在女子眼角,如雪肌肤上更加显眼,而那个形状,恍若凤凰展翅。
若是穆青没有记错,日后,李谦宇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皇后,便是这般眼角有记的女子。
福禄深厚,凤命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