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便是年末除夕,纵然是天气寒凉也依然阻止不了人们欢腾的热情。
周朝人大多是喜欢热闹的,无论这一年过得如何,这岁末年初的时候定然是愿意折腾出来点儿动静。鞭炮烟花这类东西向来是官府掌控,因着里面有着火药,便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放出去。桂州府这一年来都是平安和乐,官府也乐得与民同乐,今年更是比往常更早的放出了烟花炮竹。
“今天太阳好,主子,我拿被子出去晒晒吧。”安奴把饭食摆到了桌上,然后便去了内室把穆青的被子抱出来。
穆青看着身量不高的安奴抱着厚重的被子,一摇一晃的倒是有几分可爱,忍着没笑,低头看着面前的饭碗。
碗里是熬得很软烂的粥,旁边陪着的是切得细细的咸菜,淋了麻油撒了芝麻,看着诱人的很。但是再诱人,也禁不住天天吃顿顿吃,穆青摸摸自己的肚子,自从风寒以来就没再见过油水,他现在哪怕看到了树上头的麻雀都想打下来烤了吃。
“快过年了,咱们是不是买些肉炖了吃?”穆青就着咸菜把粥喝进去,擦了擦嘴角朝院子的安奴道,“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这白粥咸菜……就停了吧。”
安奴用竹子编的藤拍在被子上敲打,听了穆青的话便停下动作,拿着藤拍进屋:“是呢,今儿都二十八了,是时候买些东西。”
穆青笑笑:“左右今儿太阳不错,我出去瞧瞧,顺道买些东西回来。”
因着前段日子事情多加上穆青生病,家中余粮确实不多了。风寒痊愈,一只只能吃清汤寡水的穆青也觉得嘴巴里淡的厉害,便想着买点肉回来补补。
安奴用厚厚的狐毛披风把穆青围了个严实,想着同他一道出门,但是穆青说自己还要去邓元柄的书馆瞧瞧,便不让安奴跟着。安奴便罢捂手的暖炉烘得热热的,塞到穆青手里,才把他送出门。
穆青的怀里揣着些散碎银子,拢了拢领子,却没去集市,而是扭头去了相反的方向。
他只是曾经听邓元柄提起过杜罗说书的地方,但是他却是没见过的,此番便也只能是一边走一边问。杜罗的说书摊子似乎很是有名,穆青问了人后没多久就找到了。
虽然是一大清早,但是杜罗已经开了张。一张桌子,几条板凳,在靠近城墙根儿的一处巷子深处摆开。穆青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数人是没有座位的,便是站在那里听,穆青踮着脚也瞧不见,转了转眼睛,很无耻的用起了年龄优势。
“叔叔婶婶,我瞧不见……”
穆青个子小,又被安奴为的里三层外三层,瞧这分明就跟一个圆圆的小绒包一样,半张脸埋在狐毛领子里,声音闷闷的,瞧着就有种委屈的意思。
那些人那里还有不稀罕的,这个碰一下那个摸一下,还有那些大胆的小姑娘索性捏上了穆青的脸,穆青忍了,一路挤到了最前面。
一身青色长衫的杜罗站在桌后,清俊至极的脸上带着浅淡温和,俊雅挺拔,眉若墨染。此时正讲的便是白蛇传,正好到了西湖断桥初回那处,玉石一般的声音略有起伏,比作流云太柔,比作古道太远,如流水清澈渺然,配上那样一张脸,当真难描难绘。
穆青收回眼神,望着四周,倒是看到不少姑娘听得如痴如醉。
又听到身边刚刚掐他脸的小姑娘小声嘟囔:“若是那许仙生的如同杜先生这般俊俏,就算是要水漫金山苦修雷峰,也是死而无憾了。”
穆青没有再听下去,而是把脑袋从狐狸绒毛里钻出来,杜罗自然也注意到他了,毕竟在一堆大人里,这么个圆滚滚的东西想不注意也难。
在对视的一瞬间,穆青分明看到了杜罗脸色一僵,手上的纸扇也微微抖了抖。穆青一笑,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而后分开人群钻了出去,到了一旁的茶肆里坐着等。
果不其然,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杜罗就收了摊子,也不理四散的桌椅,而是大步朝穆青而来。
“我知道这些是你送来的。”杜罗也不拐弯抹角,坐下后就直接掏出了个包袱放到桌上。
穆青看着他笑笑,却是把那个包袱轻轻解开。里头,是一本本装订规整的书册,穆青拿起来,微微侧手,就看到那些书本的书页各有不同的磨损。最严重的,便是最上面的那本。
馆阁随笔。
“这般多的话本小说杜兄不专心研读,反倒是这本那些官员学士写出来的经义读的这样勤快,杜兄,未免不敬业了些。”穆青看着他,那张还带着几许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浅淡。
杜罗微蹙眉尖,似乎是被人点破后有了些窘迫,一言不发。
穆青把茶盏推到一旁,拿起那本馆阁随笔,一页页翻看,然后停到了一页上。他看着杜罗,嘴角微弯:“我知道杜兄是君子,若是隔了旁人,我便用银子收买,用利益诱惑,便没有不上道的,不过既然杜兄是君子,那一套我也就省下了。”
“穆公子聪明。”杜罗这般说,却丝毫没有因为穆青的话而欣喜的模样。
穆青把那本书往前推了推,放到了杜罗面前。杜罗低头,看到的却是一片经义,作者便是官拜资政殿大学士的刘世仁。
“我与杜兄做个交易,若是成了,你或许就能洗刷了舞弊的冤屈,若是不成,大不了就是一顿板子,医药费我替你出。”穆青托着下巴看着杜罗,弯起嘴角笑起来。
杜罗抬头看他,俊朗的脸上带了些疑惑,又有些戒备:“你要如何?”
“后天,就是烟火大会,到时候会有一位京官儿出席。”穆青点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刘”字,然后笑着看杜罗,“杜兄知道了那位大人的行文特点作文脾性,若是到时候一鸣惊人,让那位大人见识你的才华,再告状翻身怕是要容易的多了。”
杜罗瞳孔微缩,缩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紧。
他与穆青不同,他有家族,有亲眷,当初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家族子弟,但因着舞弊案牵连,为了赎他出来家中已经花了大把银钱,算是仁至义尽,故而哪怕现在落魄至此杜罗都不曾回去,生怕在让家里人丢了脸面。
就像穆青说的,他不爱钱,不爱色,却独独爱惜名声。因为他没有,所以就更加渴求起来。
这个诱惑太大,即使面前坐着的是个十岁孩童,杜罗都想要去相信,想要去尝试。
一顿板子,还一个前程,值得。
“你是小二元的相公老爷,既然知道这桩事情,为何不让自己出名,反倒要来告诉我?”杜罗抿紧了嘴唇,看着穆青。
穆青却是笑道:“我是个低调的人,从来不在意名声,别把我想得那么庸俗。”
杜罗很不文雅的撇撇嘴,显然是半个字都不信。
穆青也不管他信不信,从怀里拿了几个铜板出来放到桌上充作茶钱:“还希望杜兄一举成名,倒是莫要忘了小弟才是。”
“你这般帮我,所求为何?”杜罗不傻,从穆青寻到他的那时开始杜罗就知道这个人,一不贪婪他的相貌,二不喜欢他的才华,这个人想要利用他的刻意都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一点都不遮掩。
穆青把手缩回了披风里,抱着暖炉,声音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我给你名声,你做我的传声筒,左右你赔不了。”
“若是我不答应呢?”
穆青笑笑,配上毛茸茸的披风说不出的可人疼:“你会答应的。”
===============================================================================
五斤猪肉,穆青算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提回家。
用肩膀顶开门,一抬头就看到了邓元柄站在面前。穆青骇了一跳,直接一把把手上的猪肉抡了上去。邓元柄灵活的闪身,才避免了被生猪肉打满脸的惨剧。
“穆公子,我这衣服可是新做的,能脏了就不能穿了。”邓元柄仔细翻看着自己的衣袖,那衣裳倒是华贵的紧,颇有些低调的奢华的感觉,邓元柄很稀罕的一边看自己的衣衫一边道。
穆青也定了神,轻哼一声,颇有些嫌弃:“财迷样子。”
邓元柄眯起眼睛:“我这次来可是给穆公子送分红的,我知道穆公子大度,你看我这穷家舍业的,索性就给了我罢。”
“这不是邓先生吗?快进来快进来,站在门口作甚。”穆青脸上登时里面春光满面,笑得见牙不见眼。
邓元柄却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嘴角微扬:“刚刚不是还有人叫我财迷?想来是不欢迎我的。”
穆青正了正脸色,一脸严肃,拎着猪肉晃来晃去的:“谁!谁说邓兄财迷!邓兄明明就是最大度不过的了。”
邓元柄也知道穆青见了钱就会成这副德行,便也懒得搭理他,抬步进了屋子。
穆青把猪肉送到了厨房,洗干净了手,解了身上的披风。屋子里被铜炉热的暖哄哄的,穆青捧着一盏茶喝的痛快,眼睛却是巴巴的盯着邓元柄不动。
“在瞧什么?”邓元柄让她看着浑身不自在。
穆青呲牙笑:“在瞧财神爷。”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日更=V=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