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走进驿馆，果然发现驿馆中气氛沉凝，在门口迎接他的汪权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余公公坐在驿馆中的一间静室中，看到顾深进来，先是叹了一口气。
“顾大人，咱们这回差事，算是办砸了。”
余公公说得没错，这趟宿阳之行，同僚常沱身受重伤，神智不清，调查对象廖康突然暴毙，怎么看，都像是惨败。
顾深与余公公、汪权三人围坐，余公公问道：“永潭之行可有收获？”
顾深摇了摇头，他唯一的收获，就是那对玄牡的牛角，不过早就交给了红豆保管，他也并没有将这东西主动交出来的意思。
“廖康死的前一天，我和汪将军上门拜访过他。”余公公慢慢说起廖康的事情，“当时看他的情况，毫无异常，然而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廖府就派人来驿馆通报，说仆人发现廖康一大早死在了房中，而且死状恐怖，四肢扭曲，七窍流血，趴伏在房中的地上。”
顾深无意识地用手指轻敲着膝盖，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中毒？”
汪权摇了摇头道：“当时我也怀疑廖康的死有蹊跷，于是去济世坊请了苏神医过来，苏神医说廖康并无中毒迹象，应该是受了极大刺激之后，暴毙而亡。而且……”
汪权压低了声音，“老实说，我并不信任宿阳本地的这位苏神医，于是连夜从云州请来了云州府的郎中和仵作，他们都确定了廖康并非中毒而死。”
顾深想起那日魂魄查探太守府时见到的情景，廖康是山中的知情者，妹妹廖雪还是山中的承道人，难道廖康的死，跟山中有关？
汪权陪顾深在宿阳城中购买了一些吊唁用的纸钱纸屋等物，前往太守府吊唁廖康，太守府到处披麻戴孝，前厅支起一个灵堂，顾深和汪权刚刚进府，廖兴言和廖玉茹就上前来跪地谢礼，两人面带戚色，双目通红，顾深的视线越过两人的肩膀，看到廖雪正呆坐在一旁，一个身姿丰腴的美妇人坐在她的身旁，是廖康的正妻王氏，也是廖玉茹和廖兴言的母亲。
廖兴言看上去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廖雪虽然用山中秘法将其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但是看上去身体并未完全恢复，顾深通过自己敏锐的感知，探查到廖兴言脚步虚浮，气息杂乱，与妹妹廖玉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廖康的灵柩就放在灵堂正中，顾深其实很想检查一下，但是距离廖康过世已有数天，丧事已近尾声，现在开棺验尸实属大不敬。虽然廖康身殁，但是廖家在大景朝仍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顾深虽然身居高位，但也要掂量掂量得罪这些世家勋贵的后果。
顾深和汪权算是贵客，而且这几日汪权也被余公公差遣，天天在廖府帮忙料理后事，这也是钦差的态度，廖康已死，对他的严厉调查也将彻底缓和下来，暂时不会再追究下去，更不会深挖廖家的底细，这也许算是朝廷中的一项众人默认的潜规则。
毕竟，大伙的想法都是，谁都有人走茶凉的一天，只希望能给家族子孙，留些余荫罢了。
顾深被请入后院喝茶，汪权留在了前厅，因为他在云州府的同僚过来吊唁了，他需要出面招待陪同。
之前觉得太守府气势鼎盛，人丁兴旺，廖康一死，前院虽然哀乐不绝，后院却越发显得冷清幽静，廖府的管家和仆人也默不作声，各自怀着心事，顾深喝完一盏茶，起身准备告辞，一身缟素的廖雪从前厅走了进来，随口叫退了管家仆人，走到顾深面前，屈膝行礼道：“见过顾大人。”
她虽然礼数周到，但是头却抬起来，圆而闪亮的眼睛盯着顾深，虽然大景朝风气开放，男女之防、上下之别并不严厉，但是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直视一个身居高位的年轻男子也算是失礼，不过顾深倒并不在意，轻声询问道：“我们走走？”
廖雪愣了一会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跟在顾深身后，两人走上了后院的一条水上的曲廊。
云州宿阳一地，水网纵横，大户人家的华庄豪宅中，往往都有亭台水榭，太守府中更是如此，这一片碧透澄净的水域，几乎可称得上一汪湖水，一条水流沿着府后的山势顺流而下，注入湖中，再由一条平缓的水道直通丹江，廖府平日的物资采买，经常通过这条水道，直接从丹江运抵府内。
两人走到湖心，这里有一座精巧的水榭，青山碧水在眼前展开，秋日凉风从水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廖雪有很多话想问顾深，但是却不知从何说起。反而是顾深先开口问道：“紫烟山在什么地方？”
廖雪非常意外，在她的认知里，顾深是一名强大的山中修士，紫烟山也并非名不见经传的传承，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
“紫烟山与漱玉宗、归剑门同在昆虚山脉中。”
昆虚山脉，顾深头一次听说这个地名，不过他没有再往下问。
“圣师……”廖雪低声问道，“你在我的体内，种下了什么？”
她果然有察觉，其实顾深在听潮山庄的虫海中，与化身白色线团的丁淳作战时，就已经感觉到，当时自己能够凝结白色巨人魂魄，很大一部分力量来自于廖雪和颜若华，而这力量传输的纽带，正是那道如弓弦一般，连接他们之间魂魄的丝线和自己体内的光点。
顾深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跟廖雪解释，只好说道：“我并无恶意。”
“我知道，”廖雪的声音愈发低沉，“如果圣师有恶意，也许只要一个念头，我就会灰飞烟灭。”
廖雪退后了几步，动作优雅而缓慢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石地面，“可是还请圣师开恩，将我体内的种子拔除。”
顾深叹了一口气：“我做不到。”
廖雪久跪不起，顾深道：“如果你能找到办法，我不会阻止你。”
廖雪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慢慢站起身来，她的头有些发晕，只好倚靠在亭柱上。
“我会回紫烟山，求山主帮忙拔除。”
顾深转头看向湖面，乌云低垂，水面无波，空气沉凝，一尾青鲤用力摆尾，在水面翻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呼吸到一口氧气，又沉入水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