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瑞发现,王良平和他当初一样,手脚都被锁烤在方寸小的桌椅里。
但是王良平的表现和他完全不一样。
王良平泣不成声。
白晓薇静静等着,没有出言催促。
顾文瑞有些汗颜,工作中频频走神,显得太不专业。
一直等到王良平情绪稍缓,白晓薇才继续问:“你还有没有其他名字?”
问到这个问题,白晓薇没忍住看了一眼身旁正手指如飞,在电脑上记录着问话内容的顾文瑞。
她还记得......这家伙说他字乐水?他竟然有字!
“没有,我就这一个名字。”
“你之前在侦查机关所做供述是否属实?”
“你是否被刑讯逼供、指供、诱供等?”
“你是否需要聘请律师?”
白晓薇接连问了好几个程序性问题,王良平很配合,都回答“没有”。
“你是否是......”
又是几个程序性问题之后,王良平的情绪渐渐平复。
白晓薇见他平复,随即进入正题:“你和被害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王良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泪光闪烁:“夫妻。”
“案发当天都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和被害人发生冲突?是否动手?”
“我......”
见王良平情绪又变得激动,白晓薇摆摆手:“慢慢说,不急,一个一个回答。”
“谢谢检察官......”
“案发当天晚饭时,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在烧烤店吃饭喝酒,我妻子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怕她嫌我喝酒,就没有接,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过来的。”
“她一来,就当着我朋友面数落我,说我不顾家,一天就知道喝酒,哪天喝死了就好了......”
“我很生气,觉得在朋友面前没有面子,就冲上去要打她,被朋友挡开了。”
王良平声音很小,带着颤音,时而哽咽,但好在能听清楚。
白晓薇时刻观察着他的反应,抽空用余光瞄一眼顾文瑞的电脑,看他是否记录完整。
“嗯,也就是说,在烧烤店时,你和你妻子,也就是被害人,已经发生了冲突,你想打她,但是被人挡开。”
“是的。”
“你接着说,然后呢?”
“然后,朋友们就让我先跟妻子一起回家。回家路上,我妻子一直数落我、骂我,走到小区门口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朝她踢了一脚,她躲了一下,我踢空了,没踢着她......”
王良平说到这里,停住了,不愿意再往下说。
“你接着说,然后呢?”
“检察官,我......我实在说不下去,我认罪认罚,你们怎么判我都行,我都认,我不说了行不行?”
白晓薇摇头:“不行,你的供述直接体现你的认罪悔罪态度。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你要做的是勇敢面对,不是逃避。”
王良平沉默,提讯室里一片安静。
忽然,王良平看向顾文瑞:“这位......领导,你有烟吗?可以给我一只吗?”
顾文瑞皱眉,他当然没有,有也不会给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晓薇先开口了:“王良平,这里是看守所,你进来有一段时间了,这里什么规定你不清楚?”
她语气严厉,尾音上扬。
顾文瑞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白晓薇。
印象里,她都是乐呵呵的,被人怼了就笑着怼回去,对当事人、对公安民警一向是客气有礼的。
哪知对于违反规定的事,她这么不留情面。
王良平被震慑住了,嗫嚅道:“我太紧张了,想抽根烟缓缓......没事,不抽也行的。”
这个时候,王良平才知道,面前的检察官看着好说话,但违反规定的事,她不会允许。
“那我接着说......我当时见没踢着我妻子,就上前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王良平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看了眼白晓薇。
他心中是有顾虑的,眼前的检察官也是个女人,女人与女人之间必然会产生同理心。
不是他小人之心,只因斥责怒骂家暴的人中,尤以女人占绝大多数。
可是等了片刻,想象中的斥责、嘲讽没有到来,他再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听到他所说的话后,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想法。
白晓薇见王良平停下不说,反而不住偷瞄她的神色,淡淡吐出两个字:“继续。”
正如她刚才所说,提审王良平一是看他的认罪悔罪态度,二是监督公安机关在侦查过程中是否存在违法行为。
王良平的供述卷宗中记录的很清楚,还有同步录音录像。
她是第一次见王良平不假,却不是第一次听他供述犯罪经过。
王良平的顾虑她知道,要是想训斥他,她一上来就这么做了,何必等到他话说一半时?
当然,不是说白晓薇冷漠无情,对男人打老婆的行为宽容、无动于衷。
而是,这就是她的工作内容——处理各种各样的犯罪,面对形形色色的嫌疑人。
她无比渴望社会和平安定。
她希望世上再也没有犯罪。
但是,这注定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只能摒除一切杂念,不让个人感情掺杂进工作,不让主观好恶影响对案件的判断。
这是法律对每一个司法工作者的要求——你可以爱憎分明,但是你必须保持客观理性。
“我发现我妻子倒地后,半天没有起来。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故意躺着不起来,让我扶她,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情况不对,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叫她名字也没有反应......”
“我赶紧蹲下身看,发现她脸色铁青,呼吸很微弱......我很害怕,我一直大声叫她的名字,可是她都没有回应我......”
“我真的只是推了她一下啊......只是推了一下......”
王良平一鼓作气,说完了整个过程。
他浑身都在颤抖,想要用手捂脸,却发现手被烤在桌上。于是他低头,把头埋进手臂。
即使秦警官已经给他做过三次笔录,但他每一次说起这个过程,还是会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他悔啊!
“你先平复一下情绪,讯问还没有结束,我还有问题要问。”
“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