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昌侯府,主院,正房。
“你这是怎么回事?”
乔氏忍着心火往上窜,咬牙盯着神思明显不在状态的诚昌候恨铁不成钢道:
“当初我就不赞同枫儿娶廖家那扫把星,结果你碍于脸面,碍于人情,委屈咱儿子把扫把星娶进门,熟料新婚过去多久,廖家就犯下谋逆之罪,
害得咱们府上都被人用异样眼光打量,就好像诚昌侯府和廖府是同谋,我可告诉你,你该感谢我阻止你和那个人深交,否则,今日在菜市口被处斩的绝对会多你一个。”
诚昌候闻言,脸色骤然间阴沉得厉害:“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是我要枫儿娶廖家女吗?是我要跟廖家成为亲家吗?我也是很被动好不好!”
从廖家出事到今日,他这心就没安稳过,即便是眼下,他都寝食难安,生怕被北安侯临死前咬一口,拖诚昌侯府下水。
毕竟两府是姻亲关系,而他的确和北安侯有段时间走得很近,哪怕不是他主动接近对方,是对方有事没事找上他,但两人没少在茶楼喝茶,却是难以否认的事实。“姜茂你这是什么态度?给儿子找那么个岳家,怎么,我还不能说你两句?”
诚昌候蓦地从椅上起身,沉声道:
“说我两句?你那是说我两句吗?从廖家出事,你几乎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以为我想和廖家结亲,你以为我现在心里现在就安稳?
我告诉你,我这几个月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如果……我来是说如果,如果廖钰在死前咬住诚昌候府不放,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是诚昌候府步廖府的后尘!”
乔氏闻言,态度上非但没有软化,反倒随手扫落炕桌上的茶具,嗓音尖利道:“步后尘?你做什么了?你说话呀,你到底做什么了?难道……难道你有……”
不等她把后话道出,就被诚昌候黑着脸吼断:“够了!你一妇道人家能不能管太多?!”
甩袖,他转身离去,看都没再看乔氏一眼。按照时辰,廖钰和南安郡王等几个重刑犯定时定点被斩首在菜市口,看到父亲和兄长身首分家的一瞬间,廖玉晴捂着嘴边流泪边干呕,待围观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哑声吩咐潘嬷嬷赶紧带人去给父亲和兄长收尸。
一个多时辰后,廖玉晴站在两座新坟冢前,也不知流下多少泪水,她扶着高耸起的腹部忽然缓缓跪到眼前的墓碑前,嘴角噏动,半晌,哽咽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怨您,可我如今的处境却是与您有着莫大的关系……姑祖母或许知道您和祖辈的心思,才和府里关系疏远,不,姑母肯定知道的,也肯定有劝说过祖父,有提醒过您,但你们怕是都没把姑母的话当回事,对吧,父亲?”
泪水顺着脸庞滴滴滚落,廖玉晴说了很多话,等她在潘嬷嬷搀扶下坐上马车准备回府时,太阳已渐渐西斜。
慈宁宫。
“母后您找儿子?”
泰兴帝步入慈宁宫,朝太后见礼后,走到就近的椅上落座,静候太后启口。放下茶碗,太后迎上泰兴帝看过来的视线,问:“诚昌侯府可有牵扯其中?”
泰兴帝微怔片刻,方回应:
“就证据而言,看不出诚昌候姜茂和北安侯谋逆没有牵扯,但两人在北安侯出事前,接触甚密,还有,即便诚昌候姜茂没有参与北安侯的事里面,
但就他族人打着他的旗号所犯下的事,足够被撸掉爵位。一听泰兴帝这话,太后面部表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方道:“晴儿那孩子是个命苦的,皇上能不能看在哀家的面子上给晴儿一点依仗。”
为免泰兴帝误会,太后顿了下,又道:
“哀家没能制止晴儿嫁进诚昌侯府,这是哀家的错,毕竟晴儿的母亲临去前把孩子交到哀家手中,希望哀家能给晴儿找个好婆家,
现如今,哀家得知晴儿在诚昌侯府过得一点都不好,准确些说,晴儿嫁进诚昌侯府没多久,便被婆母针对,被夫君冷落,姜世子更是在纳他的表妹为妾前,两人就已有首尾,皇上,如果廖府没出事前,哀家不担心晴儿在婆家过得怎样,可廖府倒了……”
泰兴帝见太后说着半晌没了后话,不由道:“太后想要儿子下旨允姜世子夫妻合离?没问题,只要这是太后想的,儿子听您的,不过,太后您想过没有,一旦合离,随后的日子……”
太后道:“无碍,哀家会安排晴儿母子的生活,对了,皇上在圣旨上还是提下,晴儿腹中的孩子归晴儿抚养,自合离之日起,和诚昌候府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廖玉晴在诚昌侯府的事儿,是樱桃按照太后的叮嘱,暗中传进宫给太后的,而太后决定在今日和泰兴帝有这场谈话前,已经想好廖玉晴的后路。
带着腹中的孩子合离,立女户,孩子生下来随廖玉晴的母姓,就是廖玉晴也该为母姓,方便腹中的孩子日后能顺利通过科举,给自个挣个好前程。
总之,留廖玉晴继续在诚昌侯府遭受婆母和夫君的冷眼,以及被一个侍妾变着法子羞辱,是太后绝对不允许的。
“行,儿子知道了。”
泰兴帝回应了句,问:“不知母后可还有什么要和儿子说的?”
太后摇头:“哀家是廖氏女,说起来也是个罪人,今日又为了晴儿劳烦皇上,实在愧对皇上对哀家的敬重,您去忙吧。”
抱歉地看眼泰兴帝,太后收回视线,没再说话。
泰兴帝起身:“母后的要求并不过分,用不着觉得愧对儿子。”
说着,他朝太后一礼,随之出了慈宁宫。
“主子,要不要给晴小姐传个信儿过去?”
待泰兴帝离开后,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低声请示。
看眼窗外的天色,太后道:“去吧,你亲自过去,接晴儿进宫陪哀家住几天,待皇上的合离圣旨下了,记得把嫁妆拉到哀家给晴儿准备的那座宅子里去,对了,给晴儿立女户这事儿你们到时也都给一手办了。”
那位老嬷嬷行礼领命:“是,老奴这就去接晴小姐。”
回到诚昌侯府,廖玉晴还没走进自个院里就被乔氏着人传到主院训话。
“廖氏,你出府去哪了?”
乔氏这显然是在明知故问,眼睑微垂,廖玉晴道:“儿媳去了菜市口一趟。”
如是回了句,换来乔氏一巴掌拍在炕桌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诚昌侯府被你廖家害得还不顾吗?竟然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去给谋逆的犯臣收尸,廖氏,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是我诚昌侯府的人,不是廖家的闺女,要是你今日的举动被有心人看到,再传进皇上耳中,你可有想过诚昌侯府会遭遇怎样的变故?”
该死的扫把星,她就知道会有今日这一出,果不其然,背着她这个婆母出府去做那样的事,要不是顾及有太后给撑腰,看她不狠狠惩治这扫把星!乔氏阴沉着脸,盯着廖玉晴的眼睛里写满厌恶:
“去,跪祠堂里好好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给这扫把星送吃食!”
潘嬷嬷和樱桃各被俩粗使嬷嬷钳制着双臂,嘴巴也被塞了个严实,以至于两人想要为廖玉晴这个主子在乔氏面前说句话都难办到,只能心疼得任泪水滚出眼眶,
然,就在廖玉晴被乔氏屋里的老妈子拉着走出正房时,陪嫁廖玉晴来诚昌侯府的另一位老嬷嬷和三个宫婢,簇拥着太后身边的心腹曲嬷嬷走进了主院。
一听说曲嬷嬷是带着太后的口谕过来的,乔氏吓得心神一震,忙从正房出来相迎。而曲嬷嬷却并未理会她,只是将一双眼睛锁向攥着廖玉晴胳膊的老妈子,
以及被促使婆子钳制着双臂的潘嬷嬷和樱桃。循着曲嬷嬷的视线而亡,乔氏吓得双腿一软,身子就往地上瘫,好在她身旁的大丫鬟眼疾手快,将乔氏急忙扶住,才没让她太过失态。
道完太后的口谕,曲嬷嬷招呼潘嬷嬷和樱桃扶着廖玉晴回廖玉晴院里收拾东西,不到两刻钟,便带着廖玉晴乘坐宫里来的马车离开了诚昌侯府。
“母亲,您能对儿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姜枫从侍妾,他那位表妹院里出来时,廖玉晴已然出了府门,坐着马车行远,从下人口中断断续续听出事情经过,他方知自己为何会被表妹借口说肚子不舒服唤到院里,再缠着他不让他离开,心中又恼又急,他来到乔氏院里,想从母亲口中确定事情真相。乔氏瞥眼儿子,不咸不淡道:
“怎么回事?那扫把星背着咱们一家人跑到菜市口给犯臣收尸,我气不过就把她叫到院里说了两句,不成想被太后宫里来的曲嬷嬷恰好看到,曲嬷嬷传太后口谕,说太后想那扫把星了,就把人给接进宫里去几日,旁的事没有,听完了就去陪霜儿吧,可别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
姜枫满眼苦涩:“母亲,您有答应过我,只要我听您的,您就不会再为难玉晴。”
不是他有意要冷待正妻,是北安侯府一出事,母亲逼迫他疏远正妻,把精力和宠爱都放在表妹这个妾室身上,否则,母亲会让廖玉晴在诚昌侯府待不下去。
为免正妻府中的孩儿出事,为免正妻被母亲苛待,他不得不疏远正妻,不得不冷待对方,好为她换取安宁。然,他的苦心她并不知道,被他冷落,她没有怨言,甚至主动和他拉开距离,这使得他心里是又苦又痛。
苦,是自己的心不被对方理解,痛,是他对她动了真情,而她竟一句话都没有,就接受了他的冷待和疏远。
“我难为她了吗?是她要给咱府里惹祸,我才说教她两句,枫儿,你要知道,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诚昌候府好,为了你好啊!”
乔氏语重心长道:“让你休妻你不愿意,让你合离你也不愿意,枫儿,那扫把星会害了你,害了咱们整个诚昌侯府,你明白不?”
姜枫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道:“有太后在,我和廖氏之间,是您说休妻就能休妻,说合离就能合离的吗?母亲,不过有今日这事在,我估计合离圣旨不出明日就会到府里。”
廖氏虽是廖家女,但自幼跟在太后身边长大,有太后在,岂容廖氏长期在诚昌侯府受委屈?
“枫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氏眼神热切,问儿子。“太后会给廖氏做主,请求皇上下合离圣旨,母亲,过了明日,您就不会再因廖氏闹心了,现在您开心吧?”
没等廖氏做声,姜枫神色落寞,转身出了正房。
翌日,正如姜枫与乔氏所言那样,泰兴帝下的合离圣旨在散了早朝后就到了诚昌侯府,而廖玉晴的嫁妆,不出半个时辰,就被潘嬷嬷带着人清点清楚,搬离诚昌侯府,送进城中一座三进宅院里。
站在空荡荡的屋里,姜枫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唯有他自个知道,这一刻,他好想大喊一声,为什么会这样?
“表哥。”
乔霜扶着快要临盆的肚子从门外走进来,她轻唤姜枫一声,眉眼间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方道:
“这屋子可真大,表哥,你说我搬到这院里住好不好?你看咱们儿子也快出生了,要是再住在以前的院子里,不仅屋子小,院落空间也不大,咱儿子学走路走不开事小,万一磕磕碰碰了那还不得心疼死咱们。”
“你满意了?”
姜枫没有接话,而是淡淡地看着对方:“原以为你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却不成想是我看走了眼,现在玉晴终于被你和我娘给挤兑走了,你很高兴对吧?但我得对你说句实话,大兴律法规定,妾只能是妾,想把妾抬为妻,除非皇上特许。”
闻言,乔霜眼睛大睁,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
“不,不是这样的,姑母有告诉我,说只要没了廖氏,我就会成为你的正妻,表哥,咱们从小青梅竹马,您不希望咱们的孩儿一出生就是庶子吧?表哥,您求求姑丈,让姑丈进宫请皇上允许您抬我做正妻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