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散漫芒砀西,千里沃野战端起,鸡犬不宁人饿殍,粮仓着火动根基,皆言中原逐鹿地,不见眼泪伴黄泥,大河滔滔不忍视,堤溃蚁蝼可安息?
自古小民造反,要么是为了吃上饭,要么是为了当皇帝,至于惩恶扬善、杀富济贫,纯属是扯淡理论。血淋淋的屠刀之下,扬的是哪门子善?以自己的富贵为前提,大军过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济的是哪家子贫?更可叹自高祖、光武、刘草帽之后,众人便把此当成了发家致富的行当,即便当不了皇帝老儿,那也不失王侯将相之位,似乎这事也就成了官场的潜规则。更有隋人秦叔宝等人来了个贾家楼聚义,后来多数官居朝堂大员,实在令人眼馋。于是便有了今日宋江、吴用者流,考场上不第,官场上不擢,好大的晦气,偏偏又不甘心,便滋生出这般故事来,把一个好好的家业丧尽,由能吃好饭的,变得如今吃不上饭,由能睡安稳的,变得如今无处安歇,由抱住别人老婆睡,到现在自己老婆也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呢?别说王侯将相,就是想回去当一个平头百姓,恐怕也当不成了。
宋江内心里不愿意当皇帝,在这一点上,他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恐怕他也当不了。他想着投降,搞一个官当当,梁山泊兴旺发达的时候,他想出将入相。后来不行了,他又想,能当个州官、县令、大小将军也。可如今,乐和带来的消息告诉他,自己保全性命都难了,更不要说自己当官,为弟兄们谋福利,让大伙都当官了?
关胜是带过兵的,也知道张叔夜的厉害,他面对着地图,对吴用说道:“芒砀山,名气大,地方小,守,弹丸之地,无险可守,逃,千里沃野,无处隐形,如今是战不得、降不得啊。先生神出鬼没之才,请问计将安出?”
吴用沉思良久,说道:“高衙内之言,也不过是安慰我等罢了,向南寻王庆,梦想尔。千里跃进,数条大河拦阻,如何进?北投金人,不说路途遥远,弟兄们又有几个会跟着走的?如果此时,乘张叔夜兵马未及合围之时,我们或南或北,一走了之,做了黄巢、王仙之般的流寇,或可多活一时啊。”
关胜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智多星也是黔驴技穷了,林冲的撂单,呼延灼的北行,秦明、董平等人的死,让他知道,打仗,他们这些人都不怕,但他怕的是,离开了宋江,自己谁也指挥不动,或许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更怕的是卢俊义、柴进这样的大小人,更怕李应、穆弘、穆春这样的小小人,这芒砀山里,自己一代名将,还不知惨死于哪一个无名鼠辈之手呢?
天亮的时候,张叔夜的前锋部队、先锋官,尉州团练焦虎臣率领三千兵马已经抵达山下,三十里后,夏邑团练孟龙贵又率三千兵马紧随其后,此二人是前朝名将孟良、焦赞之后,皆为万人敌,着实了得。六十里,张叔夜大军也已经加快了进军速度,最迟,今日天黑之前,将完成对芒砀山的包围。
忠义堂内,一片死寂之气,众人皆不言语,瞪眼看着宋江、吴用二人。良久,宋江流泪,起身说道:“诸位弟兄,随我宋江出生入死,舍家弃口,如今到了如此尴尬局面,实在无可奈何,我意已决,自缚以谢朝廷,为弟兄们谋条生路,诸位莫再相劝。都下去吧。”
众人听了,无人反对,亦无人赞成,就在那儿站立不动,因为,他们谁也没有能力为众人找一条活路出来。过了好大一会,武松流泪出列,说道:“堂主,兄弟不才,愿做先锋,趁朝廷兵马未合围之时,杀开一条血路,跳出包围圈,再做他图。”
宋江摇了摇头,说道:“兄弟,我知道你平生最忠心不二,亦能将我送出包围圈,可此等突围之事,我们做过,而且也非一次两次,然而,突围之后,又被围困,梁山泊、飞龙山、二龙山,反反复复,仗越打越惨,人越打越少,路越打越窄,我宋江还有何颜面让弟兄们为我拼杀突围?兄弟,勿再相劝,且都下去,各守关口,只等明日张将军、高太尉到了山下,我自缚下山,负荆请罪,是死是活,任凭朝廷发落,救了兄弟性命,也就是了。”
鲁智深出列,说道:“倘若他们不允,杀将过来,如何对待?”
宋江看了鲁智深一眼,说道:“大师父,张叔夜、孟龙贵、焦虎臣,皆朝廷名将也,岂会落下杀俘之恶名?”
众人听了黯然。宋江见众人仍然不退,倒自退入后堂去了。吴用向众人施礼,说了一句:“堂主有一言,未曾说出,兄弟们若生他意,但请自便。”众人乃散了。
且说朝廷兵马先锋焦虎臣到了山下,听得梁山泊兵马剽悍,亦未敢用强,急忙令兵士扎下营盘,严防死守,等待主力部队到来,芒砀山兵马见了,也自不敢打开寨门应战,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宋江心灰意冷,众兄弟各自分心,整个山寨弥漫着一股失败的气氛,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魏定国来到旧主人关胜大帐,关胜正在一人饮酒消愁,魏定国此时前来,关胜自知为何,淡淡问道:“定国兄,可有去处?”
魏定国摇了摇头,说道:“将军,我自无去处,但我知道,出得了芒砀山,便是活路,你们不同于那些杀人放火之徒,只不过是战败被迫降了梁山泊之人,朝廷追究再严,总不致死,最后也就是发配到边关,重新再来,以你我之能力,有何惧哉?”
关胜沉思良久,说道:“我去见公明兄,你我二人,除了坐下之马,手中之刀,身上之铁甲外,不带走芒砀山一兵一卒,也算是情尽而义不绝吧。”关胜说完,自找宋江告辞去了。
月亮升起来了,还是那么的皎洁,一轮明月之下,关胜胯下赤兔马迟迟不肯离开,咴咴乱叫,引来一阵阵战马的呜咽之声,关胜含泪,不忍心打它。魏定国长叹一声,催马前行,关胜这才轻轻一夹那马,那马才慢腾腾地抬起了脚步。这真是:一轮皓月照千秋,赤兔马不行,青龙偃月亦含羞,大河呜咽向东流,英雄从此不回头,后人何处寻关胜,不在蒲州,就在幽州。
再说那魏定国,于二人逃难的路上,旅店走水,死于烈火之中。真是:你杀人,我放火,放来放去烧自个,不是水火多无情,离地三尺有神明,作恶自有恶来报,只是时间没有到,一部水浒恶人泪,说善莫若说犯罪,因果报应在面前,杀生自有生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