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大年二十三了,东平府那边还没有一点音信。宿元景、蔡九知府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宋江心里没有一点底儿,他不象晁盖那般乐天,也不象卢俊义那般狂妄,更不象吴用那般沉稳。他觉得,宿元景等人的不动,正意味着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了,戴宗派往东京去找燕青好几天了,一直没有回来,按照他的速度,都能跑两个来回了。宋江真想到东京去看看,哪怕见不到蔡太师、高太尉,见上一回高衙内或者就是他们派出来的幕僚也是好的。他更需要见到哈利子,甚至是他的哥哥黑利子将军,把卢俊义说的“大生意”给续上,缓解一下周边百姓的压力。鲁智深大闹聚义厅,他深深地知道鲁智深是对的,可是,如果不让柴进他们那样干,是会断粮的。三万余众,五千余匹战马,一天都得吃下一座小山一样的粮草,仅仅靠卢俊义给大伙打气所说的“五策并举”,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抢?已经抢到二三百里外的河南府了,再抢,抢谁啊?土豪即便是只鸡子,那也得几个月才能长成啊。至于“赚”、“兼”,更没有可能了,哪儿有这么多大的土豪跟着你干啊?“抽”,就更不用说了,抢不来,自然也就“抽”不了,甚至已经走了小路,根本“抽”不出什么来了。现在,唯一可靠的便是“打”,便是和官府合作了。宋江沉思着,觉得必须到东京一趟,必须去,哪怕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为了梁山泊,为了弟兄们,再大的风险都值得。他默默地策划着。
就在这个时候,义弟武松过来了,向宋江施礼,说道:“哥哥,新年将至,兄弟给家父和兄长祝贺新年了,这是玉兰儿给兄长和伯父大人做的新衣,请收下。”说完,奉上两件新冬衣来,放到宋江面前的桌案上,宋江大喜,看了武松一眼,险些落泪,这个兄弟,确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仅仅是对自己这个义兄一家,还对旧主人李固、对亡兄武大、对岳丈张都监乃至对师父孙老东一家,从来都是情义深重的。
武松又说道:“兄弟这几日想下山一趟,看看我姐姐、姐夫,请兄长允我三五日假期,后山大寨,我已经安排好了,自有朱武、刘唐等人照应。”宋江听了,焉有不允之理,急忙让宋清取出些体己银两来,让他送给远在外地的张清、孙二娘夫妻,还安排他到鲍旭、曹正的酒店上也看看,武松点头应允了。
宋江又说道:“回来时,若能去见见教头,你便去一趟,给他说了,我们和柴进不是一路人,但梁山泊却是一个梁山泊,我想教头会理解我一片苦心的。”武松又应允了,这才到后山,别了已经怀孕的玉兰儿,背上妻子给姐姐、姐夫做的新衣,上路去了。
武松一路走来,想起过往之事,多有伤感,时值三九寒冬,东北风起,铅云压顶,不多时,便扬扬洒洒,下起小雪来了,武松也顾不了许多,只是向前走,但见:阴云密布大雪飘,天地人寰实可悲,十室九空炊烟灭,赤地百里枯草飞,雪白乌黑房舍少,秃鹫盘旋新坟堆,敢问苍天何如此?半官半盗半神鬼!
武松思念姐姐、姐夫心切,途中又无酒家村店可以歇脚,只好一路走来,脚下也就加快了脚步,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蜈蚣岭了,那岭生得好生奇怪:平川突兀一道岭,道道沟壑鱼架形,头向东南巽木地,尾在西北乾门封,百足百节枯木稀,沟沟坎坎血染红,天生一个千年怪,地上一道蜈蚣岭。
武松看了那岭,甚是凶恶,不仅岭上草木稀少,沟壑纵横,而且整个颜色发红,连大雪下在上面,便立即化得无影无踪了。武松大惊讶了一番,正要寻个人家,问一下路径,抬头一望,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庄,虽说没有什么烟火痕迹,但雪地里明显有几行错综复杂的脚印,想必是个大村庄,进出的人还真不少,说不定还能寻得一碗热水喝,于是便又加快了脚步。
武松刚走到村口,只见从里面跑出几个人来,后面有一个道士,手举宝剑,追杀过来,那几个一看是武松,便停下脚步,急切喊叫道:“都头,速救我等性命。”武松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邹渊、邹润、蔡福、蔡庆四人和几个小喽啰,有几个人已经带伤挂彩了,武松大怒,断喝一声,杀将出去。
那道士也不答话,只管举剑来杀,闪出一道红光,那剑“呛啷啷”一阵鬼嚎,武松的一对戒刀也在雪影里闪着寒光,“唿唿唿”如同兽鸣,二人身旁,发出三道光芒,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人在何处,但见二道白光围着一道红光乱转,如同萤火乱闪,又如电闪霹雳。武松使出浑身解数,终不能赢他,那道士也下了十二分的力气,赢武松不得。双方战了多时,不分胜负,那道士喊叫了一声:“师弟,且停了,再杀我不迟!”听得那人叫他师弟,武松大为惊讶,急忙停了手中的戒刀,闪在一旁。
那人也向后退出几步,这才停了下来,拱手说道:“莫不是‘六行者小乙头陀’?”武松一听,明白了,他是在找那个被自己和鲁智深合伙杀了的头陀,看来,他并不认识自己,于是便抱拳拱手说道:“是,又如何?不是,便有如何?”那道士听了武松模棱两可的回答,随即哈哈大笑道:“看来,真不是了,我也听说他被人给打死了,又被人剥去了衣服,占了这出家人的影儿,想必你就是那位打虎英雄武松了,能杀死我师弟,足见身手不凡,今日相见,果然如此,我自杀你不得。只是要告诉你,你们梁山泊的这几位兄弟,太下作了些,连揭不开锅的百姓也要抢,实在算不了什么英雄好汉,今日便宜了他们,若是再撞到我‘飞天蜈蚣王承业’手里,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说完,瞪了邹渊他们几个一眼,便一头扎进风雪里,走了。
武松看了看,村庄里,有几个瘦弱的男女,手里拿着棍棒、农具,颤抖着双手要和人拼命,回头狠狠地瞪了邹渊几个人一眼,邹渊几个人没有说话,钻进漫天的风雪里,也走了。武松过去,掏出宋江给的几两碎银子来,弯腰放在雪地里,也回身钻进风雪里,走了,他甚至没有了问路的勇气。
几经周折,在半夜时分,武松才敲开了孙二娘蜈蚣岭酒店的门。张清、孙二娘见武松脸色苍白,大惊,张清急忙烧锅热水给他喝了、洗了。孙二娘也给武松端来一碗米酒姜汤,武松喝了,这才有了点生气,脸色渐渐红润过来,孙二娘便要下灶火给武松烧饭,武松迷迷糊糊说道:“姐,我想睡。”说完,头一歪,便靠在了桌子上。张清急忙过来,给他脱去行者外衣、皂靴,孙二娘接过来,给他到灶屋内烤了。张清又给他擦了擦脚,把他扶到床上,盖上被子。两口子也不睡觉,就坐在武松的床前看着,孙二娘不住地用手去摸武松的额头,唯恐他发烧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武松才醒来,两口子脸上也就有了笑容。问了玉兰儿了身子,武松答了,又拿出玉兰儿给姐姐、姐夫做的新衣,二人又落泪了一回。武松又苦笑一声,说了宋江送给他们的银两被自己送人了。张清感叹一声,说道:“这蜈蚣岭,是郓城与济州府的交界之处,多有贼寇出没,梁山泊好汉也多在此打劫,加上官府的横征暴敛,老百姓的日子真是雪上加霜,难过得很,不要说他们,就是咱家开的这个酒店,哪里有什么生意?三五天来一二个散客,也多是吃碗饭就走的。其中不乏有探事的贼人,如此下去,恐怕难以为继,要么被困死,要么被贼人抢了,这里离梁山泊又远,实在是没有办法。”
就在三人叹息之时,外边突然跑过来两个人,一脸的鲜血早已冻结成黑色的血痂,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撕破了,双腿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武松正在惊异间,那二人一下子瘫坐在院子里的雪地里,三人急忙上前,一看,却是鲍旭、曹正,三人急忙把他们扶到屋里,给他们收拾包扎了一番。孙二娘又拿出热米酒,给他们喝了两口,鲍旭、曹正这才顺过气来,见武松也在,便说了他们的遭遇。
原来,他们奉命,到蝎子岭开眼线饭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昔日荒凉的蝎子岭如今却变了模样。自从汶上牧马场、金堤军出事之的后,朝廷把这些地方全部划归阳谷县管辖,阳谷新任县令张邦,招揽游民,打出了“到阳谷开荒种田,免税、免捐三年”的旗号。于是,大片的荒地被流亡的人们开采了,张邦又组织兴办了联保,乡里成立联防兵,以求自保,老百姓积极响应,青壮年奋力向前。他们那家酒店,就开在原来归汶上牧马场管辖下的蝎子岭,本来是草场,如今也被开垦了,土地肥沃得很,周边也建起了新的村舍,从外地来的游民,心劲十足,也团结得很,有人发现了他们酒店的秘密,于是便驱赶他们,把他们给打了。
“二哥,我们誓死夺回酒店,不能丢了咱梁山泊的脸面啊,二哥……”鲍旭叫道。
武松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