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石勇在草料厂挨了林冲一顿暴打,被众人抬回柴进庄园,柴进一边令人找郎中给他医治,一边打探到林冲的消息,气得牙齿发痒,暗骂道:“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我自待你不薄,缘何给我寻仇,打了我的人?”柴进一门心思地要寻林冲报仇,又怕他泄漏了赤松林劫道一事,定要治林冲于死地,可苦于手下没有一人能比得林冲武艺,每日苦闷饮酒,长吁短叹不已。
恰在此时,有庄客来报,山东好汉托塔天王晁盖未见。柴进听说,大喜过望,急忙恭敬迎到门外,表了久仰之情,二人携手到了客厅,柴进让晁盖上座,晁盖哪里敢坐,谦让再三,还是柴进坐了,上了净手巾、漱口汤、醒口酒,这才抬出正席,二人推杯换盏,说起山东郓城近日所发生的事体,二人自是感慨一番。
“晁兄,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那生辰纲,果真是你们所得?”柴进还是忍不住问道。
晁盖摇了摇头,说道:“晁盖落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不可明讲,我们几个,是到了赤松林的,本来想插手大官人你的买卖,没想到却被旁人占了先机。他们中间,有无宋江还在两可,但那个刘唐肯定是其中一员。”柴进不动声色,内心里暗骂了刘唐一番,又问道:“如此说来,那位卢大员外,是被人暗害的也未可知也。”
晁盖叹道:“卢大员外,志大才疏之徒,这个时候,到山东探访什么故友?至于被抓,恐怕是被人陷害的,不过,他言河北大名府小儿童谣,说宋江要造反一事,恐怕也非是空穴来风,不知如何出了这等状况,只可叹晁盖防备不够,在这个特殊时期还接待了他,以致酿成如此大祸,实在是不应该啊。”
二人饮酒畅谈,不觉已是天晚,柴进执意高灯夜饮,晁盖数日逃难,已经面露疲惫之色,长叹一声说道:“我晁盖,人称托塔天王,山东第一好汉,没想到落得如此光景,可惜了我手中的钢刀,不能立身保命,可叹啊,可叹!”柴进一听,心想,请将不如激将,待我激将他一回,看他态度如何?于是说道:“晁兄顶天立地的好汉,天下谁人不知,只是前些日子,柴进宅上来了一个配军,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高强,自视甚高,言及天下豪杰,没有一个能放到他眼里,说起山东、河北人物,他曾放言,‘拳打河北玉麒麟,脚踢山东晁保正’,不知这晁保正,说的可是晁兄?”
没想到一句话激起晁盖万丈怒火,生出七窍烈焰,气愤地说道:“匹夫现在何处?看我不活剥了他!”柴进大笑,说道:“晁兄真天王气概也,今日暂且休息,明日去打那厮不迟。”说完,二人离了席,柴进着庄客领晁盖到客房睡下,不提。
一夜无话,天明时分,二人起了床,用了早膳,柴进自不提昨晚之事,意思是要看看晁盖的态度,晁盖早已忍耐不住,向柴进施礼,问道:“林冲那厮现在哪里?速速领我前去会他。”柴进笑道:“不过一句戏言,晁兄何必当真,我看就算了吧。”柴进辞让再三,晁盖一时火起,说道:“难道大官人不相信晁盖的武功,故此羞辱于我?”柴进这才收住了脸色,着三五个庄客引领晁盖前往草料厂找林冲寻仇去了。
北风呼啸,已经下起了小雪粒,打在人脸上,隐隐作痛。林冲看了看天,恐怕今日无人再送粮草,于是命那几个老军关了大门,正要回屋休息,就在这时,一群人持刀捉械,围住了草料厂的大门,中间一人,正是托塔天王晁盖,但见那形像:身高体阔虎豹样,臂长膀乍似猿狼,目空一切自视高,晁盖托塔一天王。
见有人前来闹事,林冲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想必是柴进那小肚鸡肠之人派来寻仇的,果然,那人自报了家门,确是柴进新来的门客。林冲冷冷一笑,站到了门前,抱拳施礼,说了声久仰,问道:“晁天王,特来教导林冲,不知我们比试什么?请讲。”
晁盖大喝一声,叫道:“比什么,比拳头,林冲小子,且吃我一拳。”说话间,便挥拳打来,林冲冷冷一笑,退后半步,晁盖拳重,一下子落了空,身子一斜,林冲怎会再容他出拳,早已一拳直取他的肋下,晁盖一个趔趄,“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林冲早已跳出圈外,说了声:“晁天王,承让了。”
那晁盖满面怒气,站起身来,一手捉起地上的钢刀,也不说话,举刀用力向下劈来,那刀风响处,雪粒儿已被斩作雪面,生起一团雾气,众人惊呼:“天王,不可!”林冲不慌不忙,又是轻轻一闪身,避开了晁盖刀锋,顺势抓住了晁盖的手腕,轻轻地一拨,那刀早已“啷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激起地团雪花。林冲又顺势向前一送晁盖身子,那晁盖早已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嘴里啃了一嘴雪泥。
晁盖的嘴唇已经浸出鲜血来,如此羞辱,他如何受得?便不顾一切地站起身来,林冲笑着伸手去搀扶他,没想到晁盖早已恼羞成怒,一头向林冲身上撞去,林冲一见,急忙又一闪身,晁盖一头竟然撞到了麦秸垛中,成了一只钻麦秸洞避寒的野狗,众人哈哈大笑一番。那晁盖半世英名,如何受得了。自己退出身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回头灰溜溜地走了。漫天的雪花飞舞,晁盖也不管不顾了。林冲叹了口气,众人也就散了。站在远处的柴进也叹了口气,消失在风雪里。
雪,越下越大,如万千窗口向大地播撒面粉,天地间一片灰白之色,苏学士有一词,专说这雪的悲凉:黄昏犹是雨纤纤。晓开帘,欲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孤坐冻吟谁伴我,揩病目,捻衰髯。使君留客醉厌厌。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故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
风雪之中,有一人衣衫单薄,迤逦而行,早已身斜影歪,奄奄一息,勉强向前走来。此人正是从郓城东溪村逃难而出的浪子燕青,出得东溪村后,一路狂奔,哪里还管什么路程,不想到这天降大雪,又不曾换得棉衣,浑身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敢停下脚步,不敢到村庄投宿吃饭。到了此时,确实没有了气力,抬头看时,前边有一片黑乎乎的大林子,心想,还是到林子里暂避一时,或许能找个树洞子,生个柴火,更有可能打只野味,让自己得以活命也未可知。于是,一狠心,便一头钻进了林子。
燕青进得林子,还没有走三五十步,猛然一棵大树后窜出一个人影来,也不搭话,举起手中利刃便砍了过来,燕青一惊,急忙躲闪了,那人一时兴起,扒下身上衣服,露出一片张牙舞爪的青龙来,燕青也不示弱,强打精神,脱去上衣,露出一团花锦来,那人一看,挥刀再来,燕青顺势从地上抓起一根木棍,错身来迎,大雪之中:一个九龙争锋舞飞雪,一个花团锦绣战寒风,一个举起杀人刀寒光闪闪,一个挚起半截棍乌黑发亮,一个得东京禁军教头真传,一个受河北名师大家亲授,一个是走投无路决一死战,一个是无路可走实在拼命,一个是刀刀砍在致命处,一个是棍棍直指要害打。
这二人,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战罢多时,不分胜负,燕青饥饿难耐,“嚯”地一声跳出圈外,叫道:“朋友,暂且住手,我看你的刀法,出自禁军搏击之术,请问兄台是何方高人?”九纹龙史进也已经精疲力竭,抱拳说道:“在下,陕西华州府九纹龙史进,敢问兄台大名。”浪子燕青也回答道:“河北大名府浪子燕青。”史进一惊,问道:“莫不是江湖人言的玉麒麟的义子燕小乙?”燕青回道:“正是。”史进这才放下刀来,言及自己避难北京时,曾听众人言及卢俊义、燕青大名,只是自己一个落难之人,手中又无资财,自然高攀不起,也就无缘一会。后来,又随道长公孙胜前来讨富贵,没想到却是竹篮子打水,落了一场空,离开柴进府后,公孙道长云游去了。史进无家可归,又得不到柴进资助,一个人便在此做了剪径的勾当,怎奈势单力薄,大商队人多的劫不得,人少的又无货财,因此难以度日,到今天已经好几日没有生意了。说罢,又问及燕青何以至此,燕青这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弟兄二人惺惺相惜,感叹一番,史进从怀中掏出两个冷烧饼来,一人一只吃了。
二人吃完,又啃了两口雪,这才有了些气力,史进长叹一声,说道:“朱门酒肉臭,路在冻死骨,小乙哥哥,就近就有一大户人家,你敢与我同去取一套财富吗?”燕青冷冷一笑,说道:“纵使他是天王老子、皇亲国戚,我燕小乙也敢抢得,何况他一个前朝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