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黄历大凶,紫薇势微,星芒暗淡。
午夜过后,姑射山下的姑苏城的钟楼上,再次敲响了那代表九五之尊的四十五声丧钟。
华夏王朝的第七位君王,嘉帝刘梧以一种极度不光彩又诡异的方式,突然死在了自己宠妃的床上。一时间后宫惊慌,朝野震荡,嘉帝这位皇帝死的似乎让全天下都猝不及防。
嘉帝无子,于是前朝和后宫不约而同的搁置了所谓的悲伤,热火朝天的开始为了新君的人选争执不下。
以王皇后为首的一派,主张在嘉帝同辈的兄弟中寻一贤王,继承大统。而以卫将军大司马的一派,则主张长幼有序,辈分定先后,应该在元帝的子嗣中那些皇族辈分最高的王爷里,选择一位新帝。
嘉帝的丧礼就在这样水火不容的吵闹中进行着,随着事态的愈发白热化,两方矛盾越演越烈,直至王皇后一方竟然在嘉帝出殡当日发起宫变。送葬的卫大将军等人被皇城禁军所围,困兽之斗后,接被捉拿下狱。
王皇后封了自己的兄弟为新的大司马,随即王氏家族选取了景帝的第十一子,嘉帝的幼弟刘陶为新君,号欣帝。
新帝登基的消息传回姑射山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刘政和珈泽婴下棋的时候,陆陆续续的听着弟子汇报了这些,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待弟子走后,刘政已没了任何再下下去的兴致,他将手中的黑子投入碧玉棋笥中,碰撞出了哗啦啦的响声。
“当年我在随州的时候,王氏便隐隐有做大的痕迹了。只是不曾想到短短这些年,王氏竟然从普通官宦之家变成如此可怖的庞然大物了,甚至可以左右君王的人选,将帝王当做傀儡了”。刘政揉了揉眉心,眉宇间含着几分忧虑。
“元帝深谙制衡之道故才能在位时稳住局面,可他这个最大的制衡一旦不在了,外戚便如脱缰猛虎了。嘉帝刘梧虽为嫡长子,但却实在不是一个好帝王”。
珈泽婴见刘政的样子便也收了棋子,一粒粒的放好,手上忙碌的时候嘴里还不忘安慰着刘政:“帝王更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总归都是你刘家的子孙,到底是哪个继承大统于你,于天下百姓而言其实并无什么区别”。
“当年是我取缔了门阀世家的制度”。刘政再次开口,带着几分无奈和无力:“我原本以为消灭了门阀,取缔了氏族,给了天下寒门学子机会,此后天下便可清明了。
可是没想到那些科考上来的寒门学子们,身居高位之后却自己占据了权力的真空层,自己变成了当初最讨厌的门阀氏族一般的人”。
“他们渐渐的也开始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结亲攀附”。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珈泽婴没有回刘政的话,他想起江月璃曾告诉过自己,王朝更替自有其历史客观规律,非人力所能及。任何人都无法靠一人之力,撼动历史的车轮。
历史客观规律到底是什么,江月璃没有详细解释过,只是含糊的表示是类似天道一样的不可抗力。
承影仙君虽然学富五车,可是却真的未曾领悟其中含义,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刘政。
一时间宜室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唯剩香炉中升起的袅袅清香,舞动着快要凝固的空气。
刘政的手中把玩着最后一颗黑棋子,另一只手握拳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眼神有些出神。
良久后,刘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刘梧去世之后,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珈泽婴将刘政手中的那最后一枚黑色棋子拿过来放入棋笥中,盖好了盖子。
清脆的碧玉碰撞声拉回了刘政的出神,他笑着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说道:“果然天机难测,我这样的境界根本无法参透”。
珈泽婴一面将棋盘合拢,一面嗔了刘政一眼,笑道:“光武君今日说话怎的神神叨叨的?你原本以为什么?快说与我听听嘛”。
刘政拍了拍手,从小案上边起身边说:“我原本以为会是刘庄继位的”。
听到刘庄的名字,珈泽婴扬起的嘴角不自觉的压了几分,他小声嘟囔着:“你还真是够惦记那小子的,什么都能想到他”。
刘政的耳力极好,自然是将珈泽婴的小嘟囔听的一清二楚。他有些无奈的看着珈泽婴说:“你我皆知庄儿乃王者之星命格,终将天命所归的”。
“只是……”,刘政仰起头看向窗外,眼神又开始缥缈了起来:“只是,你我都算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走向自己的宿命”。
珈泽婴走到刘政身边,和对方并肩而立一齐看向窗外:“你在担心他”?
刘政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我在担心这天下”。
“上一个天命所归的帝王是在多年的战乱里,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刘政的眼眸变得十分悲悯,仿佛是被世人供奉了千百年的神邸。他垂着眼睫,遮住了眼眸,语气莫名的慈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希望这一次天命所归的帝王,可以不再用鲜血和杀伐来成就”。
珈泽婴看着刘政,似乎感觉到对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光。那是一种纯粹的悲天悯人带来的光晕,让珈泽婴突然觉得刘政有些莫名的疏离感。
珈泽婴知道,刘政是善良的,一直都是。
可是今天的刘政,字里行间,举手投足里却多了很多其他的东西。那不仅仅是善良,但是具体多了什么,珈泽婴一时间还真没有适合的形容。
珈泽婴只是觉得这样的刘政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一种完全陌生的熟悉感。
这感觉呼之欲出,却又飘在半空迟迟无法真正落地。
刘政的容颜似乎出现了重影,那让人看不真切的重影里,有着一样悲悯众生的神情,一样万物生光辉众生皆平等的豁达和自然。
珈泽婴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他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刘政的青丝,想打破刘政那层氤氲的重影。
“阿政”,珈泽婴的声音有些暗哑。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莫名的心绪不宁,午夜梦回之时被惊醒更是频繁。只是每每醒来之后却又回忆不起噩梦里的一丝记忆,只余下那胆战心惊的后怕和悔恨。
见刘政没有任何反应依然盯着窗外出神,珈泽婴弯下腰将头搁在了刘政的颈窝处,喃喃道:“光武君立在这里,像个大慈大悲菩萨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光武君即可要飞升成仙了呢”。
刘政的眼眸忽然动了动,他低下头下巴蹭了蹭珈泽婴的侧脸,低不可闻的重复道:“飞升”?
哪里还会有飞升呢?
高阳君当年惊天动地的那一撞,绝地天能通之后,世间早已再无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