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刘政是惊醒的。
起初,他迷迷糊糊间以为自己还在随州的汉东王府,下意识的想起身却猛然惊觉自己旁边似乎紧贴着一具温香软玉的身体。刘政顿时心下一片慌乱,这……难道是王府里的婢女吗?
她……怎么会在自己床上?
定神片刻后他猛然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并不是随州的汉东王府。而是姑射山,是宜室,是珈泽婴的卧房。
那一刻的感觉,刘政说不上是舒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紧张了。他转了转眼珠,让混沌的脑袋清明起来。
刘政猝然坐起身,用手撑着额头。之前发生的事情犹如洪水放闸一般席卷而来,他清晰的记起来了自己到底和谁,干了什么。刘政懊恼的用手掌使劲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但却无法否认和抹杀已经真实发生的一切。
珈泽婴也已醒来,他将被褥挡在胸前沉默的坐在刘政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刘政感觉到珈泽婴的视线,下意识的放下手看了看对方。只见珈泽婴此刻发丝凌乱,红唇微肿,肤如凝脂的脖颈和肩头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痕。如此冰山一角的窥见,就能让人立刻明白那被褥遮盖下的身躯,会有着怎样触目惊心的痕迹。
珈泽婴迎着刘政的目光,双眼突然毫无预兆的蓄满了泪水。他垂下头,眼泪无声的顺着纤长的睫毛滴落下来,在丝绸的被褥上留下一滴滴水渍。
此情此景,任何一个人如果经过看到,定然都会认为是一位美丽柔弱的女子被歹人欺负了。而那个歹人,正无情无义的坐在一旁,十分冷漠无情。
“我……”,刘政的嗓子有些干涩,他有些无措的看着这副楚楚可怜模样的珈泽婴。
“我……不怪你”。珈泽婴没有抬头,声音暗哑的带着些许哽咽:“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哪怕到这了个地步……估计你也还是不愿信我的。你若还是想走,便走吧”。
刘政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味,可是如今他们俩的情况珈泽婴这样说也似乎并没有错。刘政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你……疼吗”?
珈泽婴心里已然开始大笑,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柔弱不堪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只见珈泽婴抬起头,双眼水光盈盈的暼了刘政一眼,又垂下了头,双手将胸前的被褥缴的更紧了一些,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刘政心绪复杂,这样的珈泽婴让他无所适从。他的师尊,玄门第一的承影仙君应该是……应该是……
反正无论怎样,珈泽婴都不该是现在的这幅样子。
刘政不禁暗自怀疑起来,难道一切真的是自己误会他了?珈泽婴其实对自己是一片痴心的。即使是寻常男子,甘愿为另一个男人雌伏至此的也是不遑多见,更何况那是玄门第一化神之境的姑射山承影君。
如若不是深爱入骨,怕是万万不能这样心甘情愿的。
刘政眼眶微热,内心里一丝悔意和愧疚油然而生。他本能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珈泽婴披散在肩头的青丝,眼神温柔。
“我不走了”,刘政的手指又抚上珈泽婴的面颊。细腻的触感让他立刻回忆起那些让自己浑身战栗的事情,眼神不自觉的又多了几分缱绻之色。
珈泽婴如蒙大赦一般的抬起头,欣喜的眼泪掉的更凶了。刘政心下一软,身体已经快过了脑子将珈泽婴抱进了怀中。
光武帝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宗谱玉碟上将这个人的名字加上去的,刘政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可是突然又感觉能明白了几分,理智拦不住情感。似乎在这个人面前,爱意就会不堪负重的悄然坠落,低微到尘埃里。
珈泽婴被刘政拥在怀里,脸深深的埋进对方的胸膛,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在笑。那是一种狡黠又得意的笑,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满满。
珈泽婴以身体乏累为由拉着刘政再陪自己躺一会,不知不觉间他已恢复了男相。刘政只愣了一瞬便恢复如常,继而自我和解般的在心中笑了笑。
随州,汉东王府。
刘庄醒来后发疯似的喝令全府立刻找姜先生,可是将王府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一天一夜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之后,刘庄似乎渐渐接受了现实——先生确实已经走了的现实。
刘庄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许任何人打扰。不想半日后下人来报,说是药王谷的神医到了,请世子出来相见。
刘庄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现下并无任何心情理会这药王谷的神医。可突然脑中电光火石间想起,先生似乎暗示过药王谷的人对他的过去是知道的。
于是刘庄立马打起精神对下人道:“快请神医进来”。
沈裴枫看见刘庄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个人压根没有任何病,但医者自有职业操守,当着下人们的面他并没有点明。刘庄很快屏退下人,只留沈裴枫一人在屋内,并且特意将门落下了锁。
沈裴枫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位汉东王世子忙活,暇整以待。片刻后,刘庄打开一个书柜,在里面摸出了一副卷轴。
刘庄拿着卷轴走到沈裴枫面前,施施然一礼:“敢问神医,是否认识画中之人”?
沈裴枫没有料到汉东王世人找他竟然是为寻人,他狐疑的看向那副打开的卷轴,只见画中一副青衫男子,面冠如玉,俊逸轩宇。沈裴枫生长在玄门,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仙君,但是看到画中人的那一刻还是被此人的相貌气度微微惊诧。
沈裴枫回忆了一番,除了姑射山的那位渣男横霜君,他不曾见过世间男子还有这般颜色的。莫说是自己,就连黄炎宗名满天下的广成仙君怕也是比之不如的。
沈裴枫收回目光,在刘庄期盼的眼中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曾认识”。
刘庄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下去,灰暗的不带一丝色彩。他颓然的跌坐在书桌后的靠椅上,神情哀伤。
沈裴枫看刘庄这幅暗自神伤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触动,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他是玄门中人”?
刘庄点了点头。
“你可知他姓氏”?沈裴枫向来是个热心肠的,他看着刘庄神情衰败的样子心中不忍,于是便想能帮就帮帮对方。
“玄门中大多都是宗门,知道姓氏的话大抵可以推测他是哪个门派的”。
刘庄握着画卷的手指收紧,似乎被重新点燃了一样立刻回答:“他姓姜,名晟昕”。
沈裴枫摸了摸下巴,在脑中想着玄门宗派们的姓氏,可是回忆了半天仍然没想起来哪个门派是姓姜的。
“据我所知,并无哪个宗派是姜姓”。沈裴枫据实以告,但是又不忍抹灭对方最后的希望,便又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哪家的外门弟子,所以不随宗门姓氏”。
刘庄的神色更黯淡了,就像风中欲灭的残烛。沉默了片刻后刘庄不死心的又问:“请问神医,玄门中有哪些姿容晓欲天下的仙君呢”?
沈裴枫抽了抽嘴角,即使不情愿,他还是诚实的回答了刘庄:“玄门双璧,皆在姑射山”。
姑射山……刘庄咀嚼着这三个字。对于凡人来说,海外仙山,仙门洞府都是传说一般的存在。朝堂江湖中虽然时不时会有一些隐士和能人,可大多都是短暂的停留一段时间。
传闻当年光武帝复国时,复国军中有一大批玄门的能人异士。可时过境迁近百年,那时跟随光武帝的修真者们早已神隐身退,没有在凡尘留下一丝痕迹和线索。
刘庄自出生起就未曾见过传说中的仙人们,他和父亲刘潇一直皇家冷漠忽视,就连太庙祭祀祈福这样的活动,八岁离京之前他从未被邀请参加过。刘庄开始悔恨自己当初不曾跟先生打听过他的师门出处,小时候他不懂,长大后他看出先生对自己往事的回避隐瞒之意,便没有多问。如果早知会有今日的不告而别,他就是死乞白赖的也要在先生那里探听个一二来。
玄门双璧,皆在姑射山。
难道先生是姑射山的仙君吗?
沈裴枫似乎看出了刘庄的心思,他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刘庄的浮想联翩:“姑射山的横霜君我曾见过,不是画中人”。
“那另一位是否……”?
刘庄还未说完,沈裴枫便再次开口:“承影君我虽不曾见过,但是关于他的传闻倒是听过很多”。
沈裴枫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继续道:“承影仙君风姿绰约,有雌雄莫辨之美。但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最是随性而为之人”。
刘庄眼中零星的光点都已全部消散,他的先生和承影仙君并无任何符合的地方。先生是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更是俊采星驰,高山仰止的。
不是他,刘庄颓然的闭上了双眼,都不是他。
人海茫茫,仙道渺渺,这一别可能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