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家出来,穆玉宁仍是怒火难消,便没上马车,选择步行回去。
入夜的京城四处张灯结彩,她自重生以来,还从没有仔细看过这片她活过两世的土地。
挽月和扑萤本是要跟着一起的,但穆玉宁破天荒地跟她们说让自己静一静,于是两个小姑娘只好给她让出了独处的空间。
其实重活的这一年,她也没有做上太多事,可是这一年却像以往的五年十年一般让她疲惫不堪。
要去长长久久地恨一个人,原来也是很难的。
前世自己在云家度过了快乐无忧的几年,几乎一度抚平了自己没爹没娘的伤痛,在卫天阑身上她得到了未曾奢求过的父母之爱。
要说让她一夜之间,把这些年的温情相处全都忘记,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忙着憎恨,忙着复仇,根本不敢停下来看一看。
她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又会沉溺在往事不可追的愁绪里,再分不出着手眼下的心思。
于是她像是被一条恶狗狂追一般,也许偶尔感受到了那么一丝怅惘,可是根本顾不上回头去看。
她甚至做好了,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能够复仇成功,届时若自己罪孽深重,大不了一死了之的准备。
她万分珍惜重来一世的机会,因为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去纠正自己世界里所有不对的东西,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珍惜自己。
但今天在卫家,她几乎已经准备舍弃卫丛娇这个朋友了,可她却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
穆玉宁不知不觉走到了朱雀大街自己家的店门口,只见夜间那环城河上也是灯火通明,忽然一艘驶过的客船吸引了她的视线,心中的杂念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倒不是那客船有多华丽,反而朴素典雅得很,仅的船头挂了几盏质朴的灯笼。
可是船舱里的人却是再眼熟不过了。
正是徐云两家的人,推杯换盏,看起来异常和睦。
那船靠了岸,却没有一人下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穆玉宁迈步向前,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那船上走去,不是赫连翊又是谁。
只见他重新束了发,步履又小又慢,漂亮的肩背向前佝偻出一个弯弯的弧度,就把他高大的身躯缩小了不少,他又恢复回那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质子模样。
宽大的客船又往前驶去了,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只是谁也没有看见,一抹倩影风一般也悄悄捎上了船。
“赫连世子,你来啦。”徐太师对赫连翊还算客气,赫连翊微微颔首,入了座。
卫天阑对他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徐太师,您方才说还有一位贵客,就是赫连世子啊。”
“见过云夫人。”赫连翊神色不变,垂下眼眸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卫天阑不理,转头拉了拉云月文,后者立刻举杯道:“徐太师,今日您能赏脸前来赴约,我云家倍感荣幸,这一杯晚辈敬您。”
说完,他一饮而尽,徐太师面上似笑非笑,没有应声儿,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云家母子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围猎那日把徐家得罪了个透,之后多次相邀想要把误会说开,徐家都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今日好不容易请到了人,自然是上赶着巴结。
可是谁知徐太师竟然还把赫连翊给叫来了,不知他究竟是何意,但既然是徐太师带来的客人,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先前他们与徐太师搭话,太师多少还会简单地冒几个字,可自从赫连翊入席,便只顾埋头和他说话,看也不怎么看他们这边了。
一时间这船里一半寂静无声,一半亲昵热络。
若徐太师撇下他们热络的人是个什么高门贵户,还不觉得有什么,偏偏是那个全京城都可欺辱一二的北疆质子。
云家母子就是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好在没一会儿,船就又靠了岸,这次是靠在了一处秀丽的竹林前。
岸边多是男女结伴,在河边放花灯。
穆玉宁无意一瞥,便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那女子柔情缱绻地看着男子,嘴里不知说着什么,那男子面上却无一丝笑意,见船靠岸,不待那女子说完,便抬脚往船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船,船篙一撑,又荡进了河中央。
穆玉宁躲在船尾,不敢靠近船舱太多,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
“真儿,累了吧,快来喝口茶。”卫天阑的声音里又增了一份神气,语调高扬起来,“景立,你也累了吧,快歇歇。”
那一男一女便是徐景立和云月真,赫连翊眸光微动,但什么也没说,穆玉宁自然也是一样狐疑,眉间不自觉得皱了起来。
徐景立讪讪地笑了笑,他自去年围猎后便对云家避而远之。
可是祖父却不知发什么疯,非要让他今日来陪着云月真。
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转眼又见赫连翊竟然坐在祖父身边,顿时心口一阵发闷。
徐太师见了两个孩子瞬间变了脸,亲切关怀道:“怎么样,玩儿的开心吗?”
云月真没想到徐太师会亲自出面撮合她和徐景立,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好玩儿...就是怕真儿无趣,累着景立哥哥了。”
她故作姿态,但年岁尚小,看着也十分乖巧可爱,徐太师没搭话,碰了碰自家孙子,“带着妹妹玩儿,还把你累着了?”
徐景立本就不乐意,好不容易煎熬到上船,没想到还有感想环节,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来。
云月真见他脸色不对,连忙抢着解释,“没有没有,景立哥哥很照顾我的,是我自己淘气。”
“你看看,你一个大男子汉,还要小妹妹维护你,有点儿出息。”徐太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眉飞色舞起来,好像两家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一般。
徐景立觉得祖父今日实在有些奇怪,但当着外人也不好多言,讪讪坐下没再说话。
而卫天阑听了,登时满面红光,“不怪景立,是我们真儿顽皮惯了,以后还要景立你多担待啊。”
还有以后?徐景立顿时面色一垮,但见祖父竟然也不反驳,只好强撑着笑意,随便点了点头应了。
赫连翊觉得此情此景,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也不敢接话,赶紧拿了杯茶靠向嘴边。
徐太师哈哈一笑,欣慰说道:“景立这孩子,也是个不体贴的,你们不必替他说话,他们两兄妹在一块儿,向来都是妹妹体谅得多。”
此言一出,云家人更是一脸得意,赫连翊似是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一口茶进肚。
“以后等景立娶了妻,就让你嫂嫂多带你玩儿,一定不让你受委屈。”徐太师仍是一脸笑意,云家人的笑容当即一僵,赫连翊眉尖微挑,吞了茶但立刻就咳了起来。
因为徐太师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是吧,赫连世子?”